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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七


  金阿姐便利用這時機,施展她敲竹槓的手段,說:「她適間答應我二千塊錢,叫我請君如玉和她兩對手吃一餐半夜飯。」

  二少奶驚問:「你答應她了沒有?」

  金阿姐笑說:「我又沒問過如玉,怎好自由自主的答應。」

  二少奶道:「這樣你千萬不可替她去傳話。她答應你的二千元,不能叫你吃虧,准定由我來貼還你就是。」

  金阿姐道:「你也癡了,就讓他們吃一頓飯何妨,你又何苦賠這二千塊錢呢?」

  二少奶說:「這個你不曉得的,他們怎肯吃一餐飯就算數呢,自然還有旁的陰謀,你怎能知道,我一定不讓他們兩個當面交接,你也千萬不可替他們傳話。少停回頭她,只說君如玉不肯答應就是。這二千塊和我那四千頭一併拿便了。」

  金阿姐三言兩語,又哄得二千元到手,心中不勝歡喜。這種買賣,著實大可幹得。比之做洋行買辦的更容易進賬,無怪她數年以來,掙起十多萬家私,都是從這上頭來的。閑言休絮,再說次日君如玉在戲臺上,留心望包廂中,果見金阿姐同著她女兒,和二少奶,以及另一年輕使女,四個人占著一間花樓。那邊楊三太太同著他丈夫,和一個螟蛉兒子,三人也是一間花樓。過去幾排,便是康府中一班奶奶小姐們,也是來看他戲的。花樓中鼎足三分,電光四射,煞是可觀。如玉眼光回到二少奶這一邊,二少奶對他觚犀微露,盈盈一笑,分明有無限情緒,都在不言中流露出來。如玉恐被旁邊人瞧出痕跡,慌忙回眸他顧,及至他的戲完場,所有女客,十成中倒散其六七。如玉卸妝之後,掩到戲房門口,偷看花樓中二少奶同金阿姐母女,早已不知去向,知道他們一定先往新馬路候他去了,於是自己也即出戲館,登包車直到新馬路二少奶那間小房子的門口,果見金阿姐倚閭而待。見他來了,說:「等殺我咧!你怎來得這般之慢?」

  如玉說:「我並沒耽擱工夫呢。」

  金阿姐道:「別多說閒話了,樓上還有比我等得更心焦的人呢。」

  於是金阿姐當先引路,如玉隨在背後,登登上了樓,如玉看房間內的佈置,果然華而不俗,富麗堂皇,十分考究,不覺暗暗稱讚,真可謂名下無虛。因二少奶這所小房子佈置華麗,外間大有名望。如玉久已聽得金阿姐說起,今日始身臨其地。二少奶正同金阿姐的女兒小妹,面對面橫在煙榻上。他們本聽得如玉上樓的聲音,所以不即刻起身迎接者,無非要表示她少奶奶的身份矜貴緣故。然而自己備著小房子,請不相干的男人來家相會,身份在那裡,她倒忘懷了,這都是假搭架子,拆穿不得。金阿姐見她們還橫著不動,忙說:「客人來了,你們還不起來?」

  二少奶聞言,始帶笑坐起。小妹也隨著起身。如玉對二少奶微笑點頭,她二人本來沒一夜不在一處,所以今天也用不著客氣了,不過她們在外面的時候,有說有笑,很有話講,此刻竟沒一句話頭可開談判。金阿姐曉得這種談判,不是人多所開得來的,惟有一男一女,兩對手方才濟事,自己一生靠著這上頭吃飯,豈有不明白個中秘訣之理,故也不肯再做討厭人了,叫聲:「小妹,我們走罷,三太太還約著到我家裡叉麻雀呢,再不回去,要給他們起疑心了。」

  二少奶還叫她慢慢的走,吃了半夜點心再去不遲。金阿姐笑說:「半夜餐改日再來吃罷,今夜可有人等得不耐煩咧。」

  二少奶問她什麼話?金阿姐答道:「我說家裡有人等我呢?」

  其實她這句話,帶著雙關,二少奶也聽得出,所以笑著,讓她母女先走。金阿姐臨行時,向如玉說:「你的包車還在外面,我教小妹順便坐回去罷,免得停在門口,給認得的人見了觸目。」

  如玉回言使得。她們走後,二少奶便叫如玉煙榻上坐,如玉依言,二少奶笑問:「你适才可曾聽得老太婆的話麼?他說我們等得不耐煩了。」

  如玉笑道:「她素來就是這種脾氣,喜歡說笑話的。」

  二少奶看如玉說話之間,還有幾分嫩氣,自己卻九練成鋼,比他老練得多,況心愛其人已久,平時只能在戲臺上看看,賭場中望望,格外的心熱無比,此時孤男寡女,空房對伴,並無第三人在旁邊看著,叫她如何再裝腔作勢得來,慌忙湊到如玉旁邊,執住他的雙手,假意問他吳奶奶一番事蹟,然而耳鬢廝磨肌香觸鼻,如玉可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,早已語不成句,顛倒萬千。說到後來,如玉不能講了,二少奶奶也不願意聽了,但既不說話,究竟作何勾當,做書的明白,看書的明白。若有不明白的人,也只可讓他存疑一輩子,在下不能奉告。

  當夜二少奶因恐少爺回家,故而不敢整夜的宿在外面,然而也挨到東方發白,方訂了後會之期而別。好在他兩個都是吸煙的,肚中抽飽了福壽膏,出來也不怕風吹。二少奶本有汽車,到此不能乘坐,只可坐著黃包車回去。幸虧今兒她帶著個使女來此服侍,回去也合坐一部車,兩個人偎著,不致于著冷。如玉也乘坐黃包車回家。這一宵他們此地雖暢敘幽情,盡歡而散,然而金阿姐家中一班客人,已議論紛紛,疑端百出。皆因二少奶近兩月來,風雨無阻,逢場必到,今天忽然不來,眾人好似少了什麼似的,全體為之不歡。加以他們那唯一目的君如玉,也剛在這夜不來。他平時雖也有不到之日,但今番卻揀在二少奶一天上,常言說,會做賊的會防賊,彼此都覺得事有可疑,然而卻沒人疑心到金阿姐的身上,因她同女兒小妹二人,都在家內陪著她們,並沒出去之故。內中有個陳三小姐先開口說:「奇怪了!為何花家老二,今天這時候還不來呢?」

  旁邊李七太太冷笑一聲道:「你小姐家懂得什麼,她不來自然有好地方適意去了。」

  說得眾人都笑將起來。惟有楊三太太不聲不響,一個人在旁邊轉了半天的念頭,忽然問金阿姐說:「适才你不是同她在一間花樓內看戲麼?後來她往那裡去的。」

  金阿姐說:「她出來坐的汽車,我同小妹坐包車往別處打了岔,又往大馬路買兩塊錢水果回來,委實不知她往那裡去的,仿佛聽她說到一個小姊妹家裡去望病呢。」

  三太太點點頭,又問:「你可曉得還有一個人,為什麼也不來呢?」

  金阿姐道:「這卻不知。」

  三太太聽說,微微一笑。這一笑金阿姐雖然老奸巨滑,也被她笑得面紅耳赤起來。三太太豈有瞧不出顏色之理,當其時眾人正七張八嘴,在那裡說,這件事若教癡子知道,只恐更要癡得利害些呢。又有人說:「可惜不曉得他們現在哪裡,不然給癡子通個風,令他打門上去鬧一場,倒也有趣得很。」

  三太太聽他們講得,都是空頭話,自己不願意岔嘴,卻假解溲為名,把金阿姐喚到小房間內,問她你究竟可曉得花老二,今夜往哪裡去的?如玉又在哪裡?金阿姐焉肯供認,說:「我實在不知。不過他兩個奇不奇巧不巧,不先不後,偏在今夜一同不來,這樁事莫說楊三太太生疑,便是我也覺得格外的奇怪,行跡上大有可疑呢。只是他們預先在我跟前,並沒露過一點口風,叫我怎能知道。當著你三太太面前,我可以賭咒的。倘使他們兩個有什麼事情,我知道了,罰我天火燒何如?」

  她的意思,來天火燒了,有保險銀子賠著,又可以大獲其利呢。太太卻信以為真,說:「你既不知道,也是沒法可施的事,何用賭這般咒呢。但這件事必須設法替我打聽出來,方是道理。」

  金阿姐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

  三太太又許她:「你若能探聽出他們怎樣的相敘,何時入港,約會在什麼地方,一一無遺,我必定重重謝你。」

  這幾句話又是金阿姐的進賬來了,她自從招著君如玉來家之後,仿佛接到了活財神一般,燒香許願者有人,便是天天這班女施主來叉麻雀玩意,頭錢也常有百十元收入,她母女兩個,好不受用。這一回三太太雖又許下願心,金阿姐倒不放在心上,她正主卻注重在二少奶的六千元謝儀。所以第二天趁早就趕到花公館內。那時二少奶剛回家未久,通好了頭,梳著條辮子,靠在沙發上,旁邊放著張炕兒,上置煙盤傢夥,打煙的娘姨坐在小凳上,裝一筒讓二少奶吸一筒,看她好不忙碌。二少奶手中還夾著根紙煙,抽鴉片煙的時候停吸,放下煙槍,又接上去呼香煙了,看見金阿姐進來,對她笑笑說:「你可是來拿錢的麼?來得太早咧。你不看看少爺睡在床上,還沒醒麼?連我吸煙都不敢床上吸,恐怕驚醒了他。少停醒來,我叫他打銀行劃條給你,你到上火時候來拿不遲。」

  金阿姐曉得二少奶在外間貼漢濫用的錢,都要向少爺那裡拿。至於自己敲來瘟孫的竹杠,卻要自己入袋。兩方面界限劃分頗嚴,所以也不多言,連聲諾諾,回家挨到了晚飯時候再去。二少奶的劃條,早已端整,六千元並沒少她半個。金阿姐好不歡喜。正是:一片春情緣色動,無端笑口為錢開。欲知後事,請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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