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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六


  但是蛛絲馬跡,豈無線索可尋,未幾就被雲生打聽出孟仁與他奶奶的一番秘密行為,並有目睹的人,親見他奶奶現在孟仁家內。雲生得此消息,憤怒異常,卻也沒法擺佈他的。意欲闖到他家去,當場捉破呢,又恐寡不敵眾,想想惟有訴之法律,既可揭破孟仁的劣跡,也好坍坍他的台。於是不動聲色,秘密向公堂提起控訴。那時孟仁還同做夢一般,同黃奶奶二人,陶情樂意,興趣正濃。不料公堂提票到來,將他二人帶入捕房,押候解辦,那時方如晴空中起了一個霹靂,心知這場禍闖得不小。幸虧他平時慣敲病家的竹杠,造孽錢積得不少。常言錢可通神,居然被他請了個什麼大律師,替他劃策。因黃奶奶傾心于孟仁一邊,事頗易辦。當夜孟仁便擬稿登報鳴冤,說女的是他花了五百塊錢憑媒價買為妾,黃某人意圖敲詐,捏詞蒙稟云云。

  雲生見了,也登報辯白。於是兩方面打正式官司之外,還打了一場筆墨官司。孟仁曉得事終不了,官司拖久了,自己生意上也大有損失,只得挽人向雲生疏通,說事已至此,打官司兩敗俱傷,現在某某情願貼還你若干銀子身價,請你另納一位如夫人,潑出之水,收來也不乾淨,何如免卻這一場爭執,以和氣為貴呢。雲生本來外強中乾,打官司乃是一時之氣,雖已跨上了馬背,其實連律師費也不曾端整。又曉得孟仁方面,正拚命用錢,自己萬不是他敵手,成了個騎虎之勢,欲罷不能。正在為難,恰值這方面說客前來,他也落得趁風收篷,賣個人情,當時討價要孟仁二千塊錢,律師費堂費也歸被告一面承認,方允銷案。磋商之下,減去五百元,律師費在內,一場控案,竟得和平了結。然而孟仁的風流佳話,已傳遍洋場十裡。其時離吳奶奶起病之時,已三月有餘,吳奶奶的瘋病,早已入骨,在清醒的時候,同常人一般無二,發起來卻哭笑無常。遇見後生男子,不論張三李四,被她抓住了,便叫心肝寶貝,再也不肯鬆手。家人知她花癡,害的心病,非藥石所能救治,故也不再請大夫替她診察了。

  那君如玉算得還有良心,自己雖然不到,每月的開銷,卻依舊著人送來,沒短少她的。吳奶奶瘋瘋癲癲,只曉得饑來吃飯,癮來吸煙,倦來睡覺,有時候哭哭笑笑,吵吵鬧鬧,度她的日子,這便是女子喜歡風流放誕的結局。幸虧她那男女二僕,待她還有忠心,沒棄之他往。至於平日她所結交的一班小姊妹,到此時候,更有誰肯來問她的長短。然而他們也十分忙碌,因知吳奶奶同如玉拆散之後,尚未有戶頭,爭欲補這一個美缺,不過此事不能向如玉親口交涉,必須挽人為之介紹,這介紹之人,不問而知就是金阿姐了。金阿姐百計攛掇如玉同吳奶奶拆散,原欲居為奇貨,此時怎肯不擇肥而噬。她現在不但自己抱著金錢主義,還存著另外一個目的,因她意欲把女兒嫁給如玉做小,故此格外留意,要替他介紹幾個有錢的女人,好叫如玉大獲倒貼,也好使她女兒日後過適適意意的日子,所以她眼前看准了兩位奶奶,一個是花家二少奶,一個是楊家三太太,都是上海數一數二的財主眷屬,只消如玉肯同他們相與,十萬八萬唾手可得。但如玉亞不是貞節婦,況且男人相與女人,究竟是男的占著便宜,真是何樂不為。金阿姐消息傳來,他也歡然應命。不過如玉只一個人,應酬不了她們兩個,這其間免不了要分一分先後了。事有湊巧,那天恰值二少奶向金阿姐開出價錢,許她說:「你若能替我馬上同君如玉說合,我情願送你四千塊錢謝意。」

  金阿姐聽說有四千塊錢謝意,樂得口也合不攏來,說:「二少奶你請放心,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。三天以內,一定有個回音。但是我這裡人多眼雜,你必須另外預備一個地方才好。」

  二少奶道:「地方有呢!我那新馬路的房子,不是你原經手弄的麼!至今我還出著空房錢,你難道忘懷了不成?」

  金阿姐也想了出來,笑道:「阿喲,我真糊塗,怎的這件事都忘懷了。」

  原來在一年之前,花二少奶曾同楊三老爺,便是現在那個楊三太太的丈夫,有數月交接。那時候二少奶雖已嫁了很闊綽的男人,無如他們堂子出身的人,終脫不了一種金錢主義,以為嫁人雖然嫁人,野食也不妨打打,只消有錢到手,身體上何嘗有什麼傷害,所以舊識新交,一例歡迎,要他相伴半夜,非三百尊番佛不可,沒錢的人,自然也不敢問鼎了。楊三老爺慕花二少奶奶之名已久,只恨不得其門而入。後來打聽得二少奶的衣裳,都在金阿姐的裁縫店內包做,自己便喚金阿姐來家,拿他太太和自己的衣裳,都作成她做,然後托她向二少奶奶介紹,情願照她每夜三百元的潤格,加倍相酬。豈知二少奶一聞楊三之名,曉得他是楊中堂的兒子,不比別的戶頭,既然轉到自己念頭,盡可大大的敲他一票竹杠。當下就叫金阿姐回報他,別人一夜六百元也可以遷就了,惟有你楊三老爺,不是常人,她也不要你零碎的,只消租一宅華麗房子,鋪陳都要上等外國木器,佈置好了,再拿十萬元現款,或是首飾都不妨事。她到手之後,一準天天前來陪你,由你要怎樣就是怎樣。若少半點,勸君休想。金阿姐吐舌道:「你講話留心下吧,別掉下來呢,那有這種事情,要講價十萬塊錢之理!究竟你不是正式嫁他,不過借小房子罷了。你對我這樣說,叫我怎好向他開口?」

  二少奶笑說:「你休管他只消對他說是我叫你講的就是了。」

  金阿姐還要嗦,被二少奶罵了方走,到得那邊楊三問他:「事情怎樣了?」

  金阿姐紅著臉,半晌回話不出,楊三見了,頗覺納罕,說:「莫非她不肯答應我麼?」

  金阿姐道:「答應是答應的了,不過她要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,若少半點,勸君休想,這是她說的話,與我無干,肯不肯也由你。」

  楊三聽了,明知二少奶敲他的竹杠。但二少奶不是沒錢的人,若不遂她之意,只恐一輩子轉她不得到手。自己老子手中傳下的賣國銀子很多,十萬八萬,原不希罕,何妨從她的要求,看她還能搭架子不能。當即一口應允。金阿姐暗暗驚奇,心想一般都是個人,二少奶便如此值錢,我便這般沒用,真的是人比人氣殺人呢。楊三並把借房子買木器之事,都託付了她,她也從中大獲其利。佈置既妥,那十萬元楊三不肯讓金阿姐傳送,須親手交給二少奶。金阿姐也因風險太大,情願讓他們當面交割。二少奶原不怕什麼陌生,那夜竟到小房子中,與楊三相會。只因關防嚴密,連金阿姐都未得列席旁聽,所以做書的更無從探知他們成交的十萬元,究系現款或是首飾?大約楊三沒少她半點,所以後來二人又屢次相聚。但二少奶第一遭就要敲楊三這般的竹杠,也有一個用意,因她曉得楊三的脾氣,素來沒有恒心。在未到手的時候,連性命都肯犧牲。及至到手之後,也就隨隨便便,不在意中。果然被她料個正著,楊三與她起初熱心,日久漸疏。一過數月,竟絕跡不來。二少奶橫豎十萬元已經到手,來不來也不在她心上。不過那小房子內佈置頗好,不忍退租,預備留為日後再同別人相與之用,如今果得免卻一番手續。當時二少奶提起這間房子,金阿姐又想起了楊三太太,笑說:「他家三太太,也是這時候同我相識的。現在三少爺雖已和你斷絕了,三太太卻同我相交得頗為密切,你們倆不是也軋得很要好的姊妹淘麼?近日她也在那裡想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突然住口。二少奶卻已聽進心上,接口說:「莫非她也在那裡想轉這人的念頭嗎?」

  金阿姐笑了一笑,二少奶忙說:「你千萬莫將我這件事告訴她知道,她若托你什麼,你也休得睬她,不論她答應你多少錢,我都可以照數認給你的。」

  金阿姐道:「這個自然。我既然幫了你,還肯替別人出力嗎,你請放心。」

  二少奶大喜。這夜阿金姐悄悄對如玉說:「二少奶請你到她新馬路小房子中去呢。」

  如玉笑問:「你得了她多少好處?」

  金阿姐也笑道:「你休管我得多少好處,你的好處都在後頭,現在我不過啃你的一點兒元寶邊,日後金的玉的,盡你撈摸,那才得真正好處,我老太婆可輪不著分毫餘利呢。」

  如玉笑了。金阿姐又道:「你可曉得現在我竭力為你出力,都為著日後我女兒終身的緣故,你將來尚若負心于我女兒,可就萬分對我不起了。」

  如玉默然,不敢接她的口。金阿姐又問如玉:「明夜可有工夫?」

  如玉說:「我近來並無別的去處,沒一夜不是閑著。」

  金阿姐道:「如此我明夜伴著二少奶,一同到月仙舞臺來看戲。看完戲,我與她先到新馬路等你,你卸了妝就來。她從前和楊老三借的那間小房子的門口,大約你也認得罷?」

  如玉道:「認雖認得,只是沒進去過,恐其有錯,最好你在門口候我片刻,就萬無一失了。」

  金阿姐說:「也罷。看我女兒的面上,只好苦我老太婆一夜了。」

  這邊秘密談判既妥,如玉同二少奶覿面,彼此微微一笑,算打了個心照,餘人都沒用心,也不曾瞧出他們的痕跡。內中惟有楊三太太最為著意,她於如玉的一舉一動,無不細心研究,無端見如玉同金阿姐一度密談之後,忽向二少奶一笑傳情,豈有不懷疑於心之理。當時就問金阿姐:「你适才和如玉講些什話?」

  金阿姐因眼前正為二少奶著意進行之際,不便插入第三人,更兼四千元謝儀,還未到手,雖明曉得三太太也是一個好戶頭,老古話說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,只消常把如玉掐在手中,盡可慢慢的算計他們,故此捏了一片鬼話,假說如玉托我做的衣裳,有幾段衣料還缺少些,故同他商量添補等語,將三太太搪塞過去。那方面二少奶也刻刻用心,見三太太同金阿姐密密交談,心中不免大啟疑竇,又暗地問她:「三太太同你談些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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