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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八


  §第九十九回 匿私贐虔婆工謀 啖余桃優伶中計

  金阿姐二少奶方面的錢,既已到手,曉得日後未必再有大票洋錢送給她了,巴給他們,也是徒然的,頓時換了個主意,決計幫楊三太太出力,破壞二少奶的好事。這倒不是出爾反爾,她所做的就是這牽東牽西的買賣。倘然人人從一而終,教她吃什麼呢!金阿姐現在又想得三太太的簇新一票謝意,所以變易方針,預備教如玉丟卻二少奶,傾向三太太方面。至於如玉同二少奶還是初交,好處有無到手,並不在她心上。她只顧自己有得進款,那管別人死活。所惜如玉只一個身子,倘能學得孫行者的本領,周身十萬八千根毫毛,根根會變,變出十萬八千個君如玉來,有一家闊太太要用,就送一個前去,那時她大約可以稱心如意了。這夜她悄向楊三太太說:「昨兒你所托我的事,我已調查出來了,他二人確已有了路道,不過日子還未長久,小房子借在新馬路某處。」

  三太太驚道:「新馬路某處,不是去年我們老爺同她混帳時候,借的小房子麼?」

  金阿姐道:「也許是的。」

  三太太嘖嘖道:「他們的膽量,倒也不小,不怕別人闖進去麼?」

  金阿姐道:「他們少爺也不管她,自然縱容得天不怕地不怕咧。只是彼此同在一起玩慣了的,她不該做這半刁子的行為,將那人摘上小房子裡,陶情樂意,有了自己沒別人,這就未免對朋友不住了。」

  三太太道:「原為如此,我所以氣她不過呢。」

  金阿姐說:「不妨事。等君如玉到這裡來的時候,我自有法想。」

  三太太聽金阿姐話中很有幫她之意,心中暗自歡喜,說:「我倒並沒有存什麼別的意見,只為恨他們不過,所以要令他們不敢再幹這種勾當。你若有法想,我一定重重謝你。」

  金阿姐笑說:「我也是這個意見呢。這裡他二人秣馬厲兵,枕戈以待,豈知君如玉卻因二少奶同他初交,心熱如火,竟夜夜牢伴在他小房子中,一連有五六天沒到金阿姐家內。金阿姐不覺著起急來,她深恐如玉就此不到她這裡來了。六千塊錢賣掉一個人,未免太便宜些。不得已只可親自出馬,借著探望二少奶為名,那一夜先到他們小房子等候。二少奶先來,她還不知金阿姐得了她這許多錢,沒到十天半月,就已存了二心,看見她頗為歡迎,說:「金阿姐,你為何多天不到這裡來玩玩?」

  金阿姐笑道:「我本來要想來的,只恐到了這裡反變做文旦殼子,惹你們生厭,所以不敢來了。」

  二少奶說:「誰生厭你來!」

  金阿姐笑道:「眼前雖不討厭,只恐少停小老闆一來,你們就覺有我老太婆在旁邊,礙手礙腳,行動大大的不便了。」

  二少奶笑駡:「放屁!你休胡說亂道。我們在這裡,不過吸吸煙,講講話,沒甚別的事情。下回你再要信口取笑,仔細嘴巴打上來了。」

  金阿姐笑道:「阿唷喂,難得目今時勢,還有這樣誠實君子,要是我做了他,看見你這樣的一個標標緻致天仙化人似的奶奶,無論如何,我決不肯放你吸吸煙講講話,就此算數的。」

  二少奶奶聽她嘮叨不休,忙喝她住口道:「你再多言,我可要生氣了。」

  金阿姐始忍笑不言。二少奶便問她:「你們那裡一班人,可曾提起我否?」

  金阿姐道:「何消說得。你這幾天耳朵熱不熱?他們沒一夜不談論你,你不該就此不來,他們都說你這人奇怪得很,高興時候,風雨無阻,現在連尖腳兒不搬上門,都疑心你另有別的去處,不然就是什麼人得罪你了。」

  二少奶說:「我原曉得不去要惹她們疑心的,本來就使你今天不來,明兒我也要到你那裡來咧。楊家的不知可說什麼?」

  金阿姐道:「她倒沒甚話說,大約心裡也有些疑你呢。她曉得我同你是一鼻孔出氣的,所以不敢在我面前明言。但是就有說話,你我也未必怕她呢。」

  二少奶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

  正說時,如玉來了,金阿姐叫他:「小老闆,你的袍子有一件做好了,請你明兒來穿一穿樣子,如其尺寸合式的話,其餘幾件也可以照做咧。」

  如玉聽說,呆了一呆,因他並沒有什麼袍子在金阿姐那裡做,何用穿什麼樣子,不過曉得金阿姐的這句話,一定有著作用,或是不可明言的隱語,要我上她那裡去一趟的意思,故也將計就機,答道:「很好,我明天飯後來就是咧。」

  二少奶雖在旁邊,竟聽不出他們暗地通了關節。金阿姐目的既達,假意敷衍他們一陣,看看自鳴鐘,說:「阿喲不好了!時候不早,別擔誤了你們的正經,我要去哩。」

  二少奶笑說:「該死,你又來放屁!我們有何正經?」

  金阿姐笑著,一邊跑一邊說:「周公之禮,還不算正經,什麼算正經呢?」

  二少奶要追她罵時,她早已下樓去了。如玉笑道:「這老太婆花樣真多,動不動就開人玩笑。」

  二少奶說:「她原不是好人,你可曉得她年紀已五十多了,還姘著三個小滑頭,一個做洋行生意,一個綢緞莊夥,一個洋貨店跑街,她存心自己開裁縫鋪,到那裡置辦衣料,不致吃虧的意思呢。」

  如玉大笑道:「幸虧她開的裁縫店,如其開了南北貨鋪洋廣雜貨鋪,那時候她的姘頭,怕不要擁擠不開了麼!」

  二少奶聽得大笑。這裡他二人是否被金阿姐猜著,幹正經不幹正經,我且丟開。再說金阿姐家中,一班客人,本都為著想同君如玉親近而來。如玉既有好幾天不到,她們也覺興味索然,來得無味。起初略少一二,如今已寥寥無幾,有時候竟湊不起一桌麻雀。金阿姐深恐這裡的場子,要被他們拆散了,因此更急於請如玉前來。今夜連楊三太太都不曾到,金阿姐慌忙尋到她公館內,卻見三太太正在家中發肝氣。金阿姐問她:「誰氣壞了你?」

  三太太道:「還有誰呢,就是他了。」

  金阿姐道:「阿彌陀佛,三老爺為人,也著實好的了,外間一班同他差不多身份的人,到此時候,誰不討上一兩打姨太太,他卻一個不討,守著你一位太太,這一樁就上天下地,古往今來,覓不出第二個了。其餘銀子盡你用,遊玩盡你自由,東西南北,你要他陪到哪裡,他就陪你到哪裡,不敢違背一點,如此稱心,如此適意,你還要氣他,那也未免太煞多煩惱了。」

  三太太歎道:「阿金,你但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他的脾氣,真是再古怪也沒有。你們都以為他不討小是好心,這件事惟有我肚子內明白。譬如一個人,喜歡吃乾果慣的,你給楊梅橘子他吃,教他怎合胃口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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