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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三


  如玉低頭不語。金阿姐便命他女兒小妹,勸勸小老闆,我下去拿樣東西他看,說著下樓去了。這小妹今年還只十六歲,雖然是個裁縫的姑娘,卻頗心高氣傲,實因從小隨著她娘,在大戶人家出入慣了,身份小而眼眶大,尋常人都不在她眼內,很想嫁一個少爺。奈少爺們議婚,卻又輪她不著,不得已而求其次,覺這小老闆頗有少爺的風度,因此平時十分屬意如玉,金阿姐也很欲得如玉為東床快婿,因此常在有意無意之間,對如玉說:「我家小妹,若能配給你小老闆,服侍服侍你,倒是很合宜的。」

  如玉還以為她們是句玩話,每每一笑報之。豈知她母女倆,卻是一片真心誠意呢。金阿姐見如玉不甚合意,便時常設法,令他二人聚在一起,自己托故避開片刻,學那外國人發展愛情的方法,以為若能夠令他二人情不自禁時,便可強迫如玉娶她的女兒了。這是以前的話,今天金阿姐又命女兒解勸如玉,自己走下樓去,丟他二人在房內。小妹坐在如玉旁邊,含嬌不語,羞容可掬。如玉卻手捧著頭,還在那裡生氣。兩個人都是默默無言。隔了好一會工夫,如玉抬頭見了小妹,問她适才你娘的話,到底是真是假?小妹一笑道:「自然是真的。」

  如玉道:「這倒奇怪得很。那小姚外間誰不知他是個滑頭碼子,因何這人還愛他呢?」

  小妹一笑道:「照你說來,滑頭碼子就沒人歡喜了麼?」

  說罷,又對著如玉雙眼一擠,笑成一條線縫似的。如玉見她這般笑法,倒覺得詫異起來。正在這時候,金阿姐上來了,手拿著小小一個手巾包,打開原來是一男一女兩張照片,拿給如玉觀著。如玉認得男的是小姚,女的便是他那吳奶奶,驚問此物何來?金阿姐笑說:「就是那天他們到此來時,忘在這裡的,我收著沒用,拿來還給你罷。」

  如玉聽了更怒,一發狠將兩張小照撕得粉碎,還用腳去踹了幾踹。金阿姐見了,笑得幾乎打跌道:「小老闆你真是癡的,撕他們踹他們的小照,成什麼用,他們未必因此生疼呢。」

  其實這兩張照,也是金阿姐深謀遠慮得來的。當小姚、吳奶奶未曾交談之前,小姚曾講金阿姐為之介紹,特地拿這張小照給吳奶奶觀看,模樣兒合意不合意的,後來並未收回,落在金阿姐之手。另外一張,卻是金阿姐往吳奶奶家玩耍時,問她所要。今番他恐如玉不信她的言語,有意將這兩張小照,包在一起,強作一個憑據,以堅如玉之信,其實兩人並非拍在一張照上。無論拿張三李四的小像,都可混說是他姘頭。如玉正在氣頭上,未能細一思量,更落他們的圈套。金阿姐又竭力慫恿,語語打動如玉心病,並說:「小老闆你少停見了她,問問她,看她怎樣回答?」

  如玉恨恨道:「我是罰咒也不上她那裡去了,諒她用不著我再去呢。」

  金阿姐便說:「小老闆能夠不去,也好令她自己醒悟。但是你在家中,免不得生氣煩悶,有損貴體,晚間還是到我們這裡來玩耍。今夜楊家的三太太,和花家的二少奶都要到這裡來叉麻雀。你也可以搭他一腳,消消愁悶。」

  如玉點頭答應。果然他回家探望父母之後,夜間便到金阿姐家中,同那所謂二少奶、三太太等,打牌取樂。吳奶奶那裡,絕跡不往。可憐吳奶奶還眼巴巴望他回來,皆因如玉動身之前,曾寫信通知吳奶奶,某日到上海,所以吳奶奶這天很盼望著他來,買了一張報,看杭州火車到申的時刻,等了一班,又是一班,末班火車到的時候過了,猶未見他到來,還疑火車脫班,或者如玉沒趁著車,也許明天來了。豈知明天依舊如此,連信也沒一封來,通知她所以然不到的緣故。一連數日,消息全無。吳奶奶心中好不焦灼,後來還是車夫來報信說,月仙舞臺的海報,已貼出來了,小老班某日上臺唱什麼戲。吳奶奶更覺駭異,叫人別處去打聽,也說君如玉回來已久。吳奶奶此時,還不覺自己有錯,免不得格外生氣,心想我如此病重,若是朋友交情,也該早來探望於我,他因何杭州回來,我這裡一次未到?還有從前我沒病時候,他沒一天不來陪伴我的。現在我有病在身,他倒反不來了。就使他未得我臥病的消息,也不該如此荒唐。況我病情早已報告於他,他也有信慰問,還說馬上就回來望我,因何中途變計?這人的良心,真是黑透了。心中憤恨,病勢也日見沉重,連藥都不肯再吃了。

  娘姨車夫十分著急,因她現在並沒別個親近之人。吳四那裡,早已恩斷義絕,只恐有甚差池,如何是好。於是兩個底下人商議,務必請君如玉來一趟,問他可有什麼辦法,也許奶奶見了他,病就好了,亦未可知。於是那車夫假傳聖旨,到戲館中找尋如玉,說奶奶有請,小老闆戲完了,馬上就去。如玉這幾天正被二少奶三太太等幾個人,相伴得十分樂意,兼被他們你一言我一語,說那吳奶奶的壞話,心中銜恨刺骨,車夫來請,他那裡肯去,不過口頭並未回絕,只是虛空答應,身子不去罷了。車夫第二天來時,他推頭昨夜沒空,今兒准來。如此遊約了好幾回,意欲讓吳奶奶自己心冷。車夫也看出他的意思,迫不得已,始把奶奶現在病勢沉重,粒米不進,已有多天。家中沒人主持,連醫生都不敢妄請。務望小老闆念從前奶奶待你的一片情義,做做好事,去一次,吩咐了我們如何辦理,再走不遲。

  如玉聽了,果又想到當初吳奶奶待他實未有錯。現在到此地步,實是她自作之孽,不過我去探望一次,如果沒人調度,替她請個醫生,卻也未為不可。而且見了面,也好將他同小姚這件事,當面責問她一番,再同她一刀兩斷,令她死而無怨。定了主意,便應允那車夫,今夜一準去了。車夫恐他仍舊失約,在後臺立等他完了戲同走。那時吳奶奶正昏昏迷迷的睡在床上,如玉看她面白如紙,骨瘦如柴,目眶深陷,耳根暴縮,幾綹亂髮,斜披枕角,哪有當初搔首弄姿,一顧傾城,再顧傾國的影兒,便是床面前也涕吐狼藉,穢氣觸鼻,與從前香水氣沁人脾胃的,天差地遠。如玉見了,哪裡站得上前,不過看了她這般情形,心中也不免惻然,暗說道:都是你自作之孽,誰教你吃那小姚天殺的毒藥呢!這時候娘姨已將吳奶奶喚醒,說:「奶奶奶奶,小老闆來了。」

  吳奶奶睜開雙眼,見如玉離床遠遠的,身靠那梳粧檯站著,兩眼雖望著自己,卻皺緊眉頭不做聲,心知一定是厭她床上骯髒之故,不肯上前,心中一陣酸,慌忙把兩眼閉緊,然而眼淚已滾了出來。如玉見了,雖覺傷心,不過被金阿姐等一班人先入之言,將心腸磨硬了,只想到一切都是吳奶奶自己不好,我並未待錯她一點。所以眼看著她流淚,仍舊不上前安慰。默對半晌,始說出一句:「你現在病體如何了?」

  吳奶奶聽他開口,重複啟目,對如玉面上端詳了一會,始斷斷續續,有氣無力的說:「我沒怎樣,你回來了多日了麼?」

  如玉點點頭。吳奶奶歎了一口氣,又閉目無言。如玉於是不再同她說話了,問娘姨:「你們醫生請過沒有?」

  娘姨說:「起初請過某人,後來奶奶說,吃藥不中用的,故叫我們不要請了。」

  如玉說:「這是哪裡話,有病怎好不請醫生服藥呢!我明天替你們請一個外國醫生來看看罷。」

  吳奶奶床上聽得他們說話,接口道:「不勞你費心,我藥是不要吃的。」

  如玉道:「怎的不吃藥?難道拿性命同病拚麼」

  況且你的病也是藥吃出來的,就該拿藥去治好他。」

  吳奶奶聽他話中有因,不覺將他委頓不振的精神提了起來,掙起身子說:「你講什麼話?」

  說時手膀無力,身子搖搖欲倒。娘姨慌忙過來扶住他。如玉卻冷笑一聲。說道:「我不說別的,我說你的病是藥吃壞的。就該拿藥治好他。」

  吳奶奶顫聲道:「你說我吃了什麼藥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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