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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〇


  鳳姐說:「我勸你少管管閒事罷,齊家雖然有財有勢,你要幫著他欺負一個女子,可罪過得很呢。」

  琢渠笑道:「好得很,你居然幫他們做說客來了。齊八原打算到巡捕房控告去的,被我捺住了。沒你做說客,我早已幫了老五的忙咧,你告訴他們放心便了。」

  鳳姐暗喜,次日琢渠與齊八見面,齊八也沒告訴他,自己教律師起訴的說話,琢渠既無所知,老五那裡得了鳳姐的回音,也以為他們煙消火滅,不成問題了,彼此都十分放心。豈知隔了一個多禮拜,忽然公堂上出傳票,要傳老五到案。其時恰值老五不在家內,家中人嚇昏了,也沒人敢問他們是何案由,及至第五回來,聽得這件事,真同丈二長的和尚,摸不著他頭腦。幸虧自己娘有個外國朋友,做過包打聽的,托他查一查,方知某律師代表齊某人,告她偷竊七千元的鑽戒一樁刑事案,本來要出提票的,因為她是女流,所以特別通融,出的傳票。老五得信,大吃一驚,暗想齊八那事件,不是鳳姐前來說,他們已作罷論了麼?如何現在又告起我來,慌忙著人請鳳姐來家責問。鳳姐也茫無頭緒,說:「我們少爺並未提起這句話,你別纏錯了。」

  老五說:「這是新衙門裡來的消息,決不致誤,你再問問你們少爺,也許他知道了沒告訴你。」

  鳳姐果然依她的說話,夜間向琢渠盤問。琢渠大駭說:「哪有這句話,因何齊八沒同我提起一點呢?然而若無此事,新衙門的傳票何來?這倒不可不問他一個明白。」

  當夜他曉得齊八在家裡,便借別家的電話打過去問其所以。齊八笑答道:「原來你還沒知道呢,我以為早告訴你咧。律師果然是我請的,細情明兒對你講罷。」

  說完搖斷鈴。琢渠因齊八事無巨細,都要同他商量,偏偏這件大事,沒預先對他談起,心中老大不快活,回來對鳳姐說了,猶自忿忿不已。鳳姐說:「你自己且慢動氣,日前人家托了我們,你也答應過,說齊家不起訴了,現在失人家的信,教我怎樣對得住人家?」

  琢渠作色道:「你這句話詫異了,又不是我令他起訴的,人家要起訴,教我也沒法可施呢。」

  鳳姐歎道:「不是這樣說。人家當我們一個人物,特地來求我們幫助,就使現在齊家作弄了你,這原是齊八對不住你,你我必須替那一面想想法兒才好。」

  琢渠皺緊眉頭不做聲,鳳姐又道:「齊八那廝,著實可惡。你雖然一片忠心的幫他,他還當你外國奸細,這件事故意對你說不起訴,一方面卻串通律師,竭力進行。現在事已發作,他猶不肯將細情告訴你聽,可見他並不當你朋友呢。」

  琢渠被他一陣挑撥,益發冒火,憤然回答說:「他不當我朋友,我自有報復之法。現在你可去告訴老五,令她不用擔憂,教她也馬上請個律師,預備上堂,提起反訴齊八不顧贍養,還可咬他吞沒五千元的衣飾,因那天老五有這句話,齊八並未回他沒有,我可以做見證的。」

  鳳姐聽了,十分歡喜,說:「你當真肯做見證麼?」

  琢管道:「自然肯做見證。」

  鳳姐當即預備要去,琢渠問她哪裡去?鳳姐回言:「到老五那裡給回音。」

  琢渠說:「你瘋了,這是家裡講的話,你難道要我真的替老五做見證麼?被朋友們知道,豈不笑殺。」

  鳳姐聽他忽然翻悔,粉臉頓時沉將下來。琢渠見時候不早,也急於要回公館向少奶奶那裡銷號去了。鳳姐卻連夜到老五那裡,報告一切。老五母女,也以反訴為然。但聽到琢渠起初肯做見證,後來忽然不肯起來,未免踟躇無計,因現在琢渠居於舉足輕重的地位,若肯幫助他們打官司,十分中倒有九分可占贏面呢。所恨他不肯出場,為之奈何?那時恰值張老四也在老五家中,聽他們刺刺議論,不知何事,問其所以。老五在先本瞞著他,此刻事急了,也不能再避嫌疑,將一情一節對他說知。張四聽了,大抱不平,皆因有酸素怒氣兩種作用,所以發作出來,效力更大。當下義形於色,自拍胸脯說:「這件事你們為何不早對我講,若使姓賈的不肯幫你們忙,我也可以幫你的忙呢。」

  老五驚問:「你怎樣幫忙?」

  張四說:「他姓齊的依官仗勢,我姓張的未必沒做過官,而且勢力也不輸於他們,蛇吃蛇,正好比一比長短。老實說,你五小姐和我姓張的相好,誰不知道,他現在敢控你偷他東西,我也可以告他略誘人妾,加他個一奸拐的罪名,你們那反訴還是多此一舉呢。」

  老五母女聽了,覺這計較比琢渠的刻毒多咧,而且張四出場,包打官司,律師費自然也是張四承當,所以他們也落得讓張四一手辦了。那張四請的律師,還兼作老五的代表。過堂這天,要求展期開審,堂上准如所請。原告律師,反對無效。齊八找尋那翻譯講話,翻譯說展期不妨,我們理由充足,遲早終得贏這件案子。齊八聞言,頗為放心。不意隔了一天,那翻譯慌慌張張,來找齊八,見面埋怨他:「八少爺你因何這樣的緊急大事,不先告訴我知道,如今卻落在別人的手內了。」

  齊八聽說,不明不白,問他是什麼事?我漏卻告訴你了?翻譯說:「你所告那個女人,不是張某人的姨太太麼?如今姓張的出場,控你奸占他的侍妾,他那裡還有身契等物,證據十分充足,你現在恰巧告這女的捲逃鑽戒,豈非正投在他的網裡,賴也賴不脫了麼?倘使你早為通知我一句,我們便可預為回避之地,他們來時,也有個對付,如今乃是你八少爺自誤,日後案情倘有翻覆,可不能怪我的。」

  齊八料不到他們有此一著,聞言呆若木雞。那翻譯又說:「公堂上現已准了他們的訴狀,不日便要出牌票提你,請你早為準備罷。」

  齊八聞言,更驚得做聲不出。翻譯聽他沒回話,也就走了。作者寫到這裡,有句話交待。時下打官司,真是拆穿不得。原被告兩方面,雖然不共戴天,要拚一個你死我活,但這班律師翻譯,大概一鼻孔出氣者為多,每夜總會內談的,除卻花天酒地之外,便是彼此承辦的案情,事主有仇無仇,幹他底事,他們卻抱著金錢主義,有時原告方面想賺被告的錢,被告方面也要賺原告的錢,於是乎是非顛倒,黑白淆亂了。所以朱子格言上說,居家戒興訟,訟則終凶,這真是至理名言呢。講到齊八所講的律師翻譯,自然也受了張四律師翻譯的運動,來此故甚其詞,危言動聽,意欲敲敲齊八的竹杠。聽他沒回話,也就罷了。但齊八卻被他說得驚魂出竅,慌忙著人請琢渠來家商議。琢渠聽了,非但不代他擔憂,反暗中歡喜,心想這是你獨斷獨行的好處,與我無干,落得講一句風涼說話道:「當初我原不教你八少爺打官司,你自己不知怎樣相信一個律師翻譯,現在惹出禍來,有什麼法想呢。」

  齊八本仗著琢渠做他的謀士,此時聽琢渠回他沒法想,真急得走頭無路,說:「我公堂從未到過,現在要我做被告,這個台如何坍得下呢?」

  琢管道:「那是沒法的,中國人應該受公堂裁判,除非你入外國籍去。」

  這本是琢渠鈍他的話,齊八嚇昏了,還以為他指點的一條明路呢,忙道:「入外國籍也好,事不宜遲,請你馬上替我打聽一下子,入哪一國的籍容易,就入哪一國便了。」

  琢渠聽說,忍不住哈哈大笑道:「八少爺你也太不中用了,早知今日,何必當初呢。我看入外國籍也是沒用,禍從根上起,姓張的告你,自然是老五的禍胎,你若不告老五,老五也不致串出姓張的來了。現在第一要緊關鍵,問你那只金剛鑽戒指要不要了?」

  齊八道:「我不要了,情願送給她罷。譬如新年裡,我多輸了七千塊錢。」

  琢管道:「那就容易辦了,現在木已成舟,別無他法,只有再向老五那裡疏通,我們這裡控他之案,自請取消,教他也令張老四將控案取消,彼此作為罷論,金剛鑽戒指也不再追求,這個交換條件,還不知他肯允不肯允呢?」

  齊八聽說,拍手道:「妙極了!我适才怎沒想到這一著,彼此和平了結,真是再好沒有的事。然而免不得又要煩你老琢的駕,替我跑一趟咧。」

  琢渠面有難色道:「倘若彼此客氣的,去一趟原是無妨,無奈被你們打了官司,情面已損,再要我上門去做說客,未免太沒面子呢。」

  齊八賠笑臉說:「多謝你!瞧我的薄面,走一趟罷。日後案子了結,一定重重的謝你就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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