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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二


  待他去遠了,畢三方把自己足上一雙草鞋脫下,走進弄內,揭開垃圾桶,取那紙包。他也預備好的,設有人抓住他,他只說赤腳踏在石子上生痛,尋尋垃圾桶內,可有舊草鞋,那也無關禁例,這是他預先存下的主意。及至見那紙包內,一疊疊都是舊報紙,不覺暗暗好笑,心想兩方面忙了一天工夫,原來都為這點東西,當時他便拖空車回轉機關部報告,美良等都十分痛恨,說這杜鳴乾軟不就硬不怕,我們若就此罷了,日後如何再做生意,此番非下辣手不可。同時鳴乾也到包探家中討取回音,方知前途並沒人去拿錢,鳴乾料定又和那日一般,洩漏風聲,被他們得知,先作準備,不來上當。只恐他們第三次毒極了,當真用炸彈轟他,可就性命危險,因此非常恐懼,求包探替他設法。包探笑他膽怯,說:「這班人口中雖說炸彈,其實哪有什麼炸彈,都是信口吹牛,嚇你們外行人罷了,你們盡可不必害怕。待他們到你家來時,你差人來給我報信,我包你將他們一個個捉住就是。」

  鳴乾一想,這倒很像做官的口吻,你如其上衙門報告,前後門有形跡可疑的人,常來探看,恐有盜劫,他們一定回頭你,若有強盜來搶,你快喚巡捕捉就是。他不想到強盜進了門,還讓你喚巡捕麼?這就做叫打官話,上下一例,古今相同。鳴乾見他不肯幫忙,只得重重許他謝意。包探笑說:「謝意倒不須的,你且把前後情形,再講一遍我聽。」

  鳴乾遂又將接信起,到默士來家回音止,重說一番。包探留神而聽,忽然拍手道:「有了!你兄弟默士,既然居間傳話,他便是個線索,不知他住在哪裡?」

  鳴乾道:「從前他軋著個姘頭,住在某處,現在不知搬了沒有?」

  包探牢記在胸,次日早上,遂叫夥計按圖索驥,找默士到茶會上來問話,打算默士若不吐實,他們便預備用敲賊的手段做他。現在阿招陪他回來,那包探可認得阿招是個女流氓,流氓怕包探,包探也怕流氓,而且女人格外難打發,有她保駕前來,那包探也不敢十二分難為默士了。阿招進去,先對他笑了一笑,說聲:「久違。」

  拉張凳坐了,也不等他們開口,先自發話道:「請問你找我這朋友,為的公事還是私事?」

  包探笑道:「沒甚公事,我想打聽他一句罷咧。」

  阿招哼了一聲道:「原來如此。那也不值得打發夥計傳話,就是大駕親臨一趟,也不要緊。難道貴人多忘事,舍間小地方,你記不得了麼?從前某某等不是同你來過了嗎?哦,我曉得了,你老人家近來幾年高升了,常言說:貴人不踏賤地。我倒沒想著這點,請你休得生氣。」

  包探笑說:「那是什麼話,我委實沒曉得這位就住在你府上,早起倒驚擾了你,實在對不住,」

  說時一眼見默士還立著,忙道;「這位也請坐呢,請問貴姓是不是杜?大號可是默士兩字?」

  默士沒答應,阿招已代他回答道:「是的。」

  包探說:「還有個杜鳴乾,不知可是令兄?」

  默士點點頭。包探道:「這樣他接到一封黨人借軍餉的信,想必你也知道了。據說你還曾替他傳話,約定兩下端午節相會付錢,這件事有沒有?」

  同你接頭的這個人是誰?住在哪裡?請你現在告訴我,或者帶我們同走一遭好不好?」

  默士被問,心內突突亂跳,但他已打定主意,要緊地方,絕對不認,所以定一定神,回言道:「你問的話,我有些不明白,皆因那一封信,我哥哥果然給我看過了,他還托我,外間可有民党中人相熟,打算托個人設法疏通,減去半數。我因光復時候,曾有幾個民党中人相識,不過已久不會面,未知生死存亡,當時答應他代為調查,明天回音的。第二天因那班人並未遇見。恐他在家盼望,故又去告訴他,不能性急,須要緩緩設法。不料他十分急促,定要明日早上會他們付錢,我亦未曾答應。這天恰值過節,我在家事,不曾出門,也沒去回音,至今未曾見面,後來如何,不得而知。你問我同什麼人接頭?接頭的就是我哥哥一人,他現住在某處,你們要去,我倒可以引導的。其餘什麼人什麼事,我一概不知。」

  說罷,包探曉得他是推頭,冷笑說:「你知道的就只這點麼?」

  你哥哥告訴我,你實與黨人接洽定了,還說共有兩三個代表同去,為何現在你都推頭不知道呢?」

  默士說:「我委實不知道。」

  包探更欲盤問,阿招岔口說:「既不知道,多問則甚!他除卻兩次出去望他兄長之外,一向在家操作,我可以做見證。既不出去,哪有同什麼人接頭的道理。須知他兄弟二人,素來不睦,也許做哥哥的趁此機會,要害兄弟,這也說不定。常言道:公門裡面好修行。別人喪盡天良,你們應該從中和解,不能為虎作倀。要曉得冤枉好人,十分罪過。他所有曉得的話,都已告訴你,你再要問他時,他肚子內沒有了,可不能撒謊你聽。況你叫他來,原為打聽說話,不是公事,現在話講完了,我們還有別事,不能奉陪,再會了!」

  說罷,站起身,對默士嘴一歪說道:「走!」

  默士應聲離座,跑在前頭,阿招跟隨在後,還嫋嫋婷婷,顯出非常有樣的走相。那包探同他一班夥計們,都眼睜睜的,看著他二人出茶會而去,沒法攔阻。當夜鳴乾又來找這包探,包探對他只顧搖頭,說:「你那位令弟媳,真了不得,我們都沒法制服她,除非你有你令弟通同嚇詐黨的憑據,我們方可講正式的牌票,捉他進來研究。那時公事公辦,就不怕他女的撒潑。否則我們竟不能礙他一毫一發。」

  但鳴乾何來默士通同歹人的證據,所以也無可奈何,回家同薛氏商量,薛氏道:「我聽說革命黨都是不怕死的,他們前一回約了日子,不敢來問你見面,這一回說了地方,又不敢去取洋錢,這般畏首畏尾,照我看來,也許是流氓冒名詐錢,不是真正民黨,想必炸彈手槍,也是紙上空談,大言欺人罷了。我們索興不必睬他,倘說是你那好兄弟串出來的話,今兒被包打聽叫去嚇了一下,諒他肚內早已明白,你這哥哥不是好惹的,日後料他也不敢再惹你了。你自己若怕危險,不妨躲在家裡,日夜不出門,想他們炸彈手槍,放也你不著,但你休又當我霸住你,不許你走,你要進城,盡顧去就是。倘要顧全性命,還以少走為妙。」

  鳴乾笑道:「寶貝,你別又說醋話,我哪肯離開你,進城也為支配開消,不得已而走一遭的。你現在叫我不走,我就日夜守著你,不下樓就是。」

  薛氏道:「放屁呢!誰高興同你們吃醋,我也不叫你不下樓,你家的醋也輪不到我吃。」

  鳴乾大笑,抓住薛氏雙手,說:「我偏要給你吃呢。」

  這時候將炸彈手槍都丟在九霄雲外去了,心中轉的什麼念頭,我也無從得知。過了一會,聽扶梯上腳步聲響,曉得有人上來了,鳴乾慌忙放了薛氏的手,坐在床對面椅子上,看上來的不是別個,就是薛氏的二小姐秀英。薛氏問她,你早上出去,怎到這時候天黑了才回來?秀英說:「我又沒到別處去,就在隔壁白奶奶家裡叉麻雀呢!」

  薛氏問哪個白奶奶?秀英說:「就是上回王媽陪來的那人。」

  薛氏說:「不是那個又矮又胖,很有些像半橛東瓜似的白大塊頭麼?」

  秀英答道:「正是。」

  薛氏說:「此人兩眼烏珠骨溜溜,很不正氣,你休多同她往來。」

  秀英笑道:「又來了!娘專門靠不住人,白奶奶待人非常和氣,我适才在她那裡叉麻雀,贏了十五塊洋錢,她叫我明天再去,我明天還得去呢。」

  說著,把身邊十五塊現洋摸出來,放在鳴乾面前,說:「杜先生替我看看,可有夾銅的,馬上還來得及掉呢。」

  鳴乾一一看過,說:「都是好洋錢,沒有夾銅。」

  秀英說:「這樣謝謝你,換三張鈔票給我,現洋錢放在袋中重得很。」

  薛氏笑道:「癡丫頭,誰叫你一起放在身邊的呢。」

  鳴乾懶于下樓,便在自己身旁摸出十五元鈔票,掉給秀英。秀英拿著鈔票,跳跳舞舞,奔回自己房內去了。薛氏看著她只是發笑說:「她一味孩子氣,只恐東跑西走,被別人引壞了,下遭還得管管她。」

  鳴乾走過來,和她並肩坐下,說:「女孩兒終是別家人,由她去就是。」

  薛氏推他走開些,說:「秀英就要過來的,看見了成何體統!」

  鳴乾笑道:「那有何妨,難道你從前同老闆在一起的時候,也避她們的麼?」

  薛氏罵道呸。正是:堪嗤阿母歪邪甚,怎得女兒端正來。欲知後事,請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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