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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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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雄聽說,鼻子管裡哼了一聲道:「你十二磅的炸彈在哪裡?還說我講空話呢!自己信口吹牛,倒是實話。除非那姓杜的是個呆子,不然一見你那十二磅炸彈這句話,就看出你是虛言恐嚇。毫沒能為的了。因十二磅的大炸彈,只有行軍攻城開山可用,決沒人用他轟毀人家住宅的。凡人作事,須要能說能行,只說不行,還是免開尊口為妙。」 複漢被駁,漲得耳根都紅了。欲與楚雄頂嘴,美良慌忙相勸,說:「自己人休鬧意見,現在對外要緊。我意思複漢的話,卻也不錯,再寫封信給姓杜的,措辭須要激烈,不用十二磅炸彈,衛生丸也不妨寫上去,仍向他要五千塊洋錢,交款另換一個方法,務須令前途不同我們收款的人覿面,那才萬無一失。倘也置之不理,我們不妨弄一個東洋空心炸彈,嚇他一下,然後再慢慢設法對付他便了。」 楚雄聽美良主意如此,也就沒話再說。美良令默士回去候信,我們事情辦有頭緒,再來通知你便了。默士怏怏回家,阿招還以為他送錢來了,看見他非常歡迎,說:「你清早出去,點心吃過沒有?」 默士曉得阿招的心理,那好意思回答,惟有點頭含糊過去。阿招又問:「前途字可曾簽好?你的中人錢拿到沒有?」 默士被問,急得滿頭流汗,喘囁道:「這件事現在決裂了。」 阿招驚問怎樣決裂的?默士道:「我也不知為何,約的今天簽字,買主忽然打發人來,回頭不要了。很好的一樁交易,就此打散,實在令人可惜。」 阿招不語,見他默士如此恐慌,諒非虛詐,曉得交易不成,非他之過,逼也徒然,不如赦了他。但默士卻以為一頓罵又逃不過,故此硬起了頭皮,預備受罵。豈知了等好久,不聞碰台拍凳的聲音。偷眼看阿招,已在那裡處分別事。方知今朝大總統下了特赦令,不由心中歡喜非凡,慌忙脫卻長衣,幫同丫頭們揩台抹凳,掛菖蒲劍,灑雄黃酒,因這天正是端午節,他家大小都很忙碌的緣故。飯後阿招出去賭錢,他便在家看屋。一連二日,沒出大門。到第三天早上,他同阿招二人,正吃著早飯,門口忽然來了包打聽的夥計,要找默士講話。默士懷著鬼胎,那敢出去。阿招問他外間幹過什麼事來?默士到此時候,不敢隱瞞,但通同美良等寫信這句話,他也未肯承認,只說自己哥哥,接到了革命党的索詐信,托我設法挽人前去疏通的。我因同人相熟,未有回音,大約為著此事,他們尋到我頭上來了。阿招怒道:「那有何妨,又不是你寫的信,這樣為好,替他打聽打聽,就要套在自己身上,普天之下,還有誰肯替朋友幫忙。你放心出去,有我在此,不用害怕。」 默士仍覺膽怯,阿招見他沒用,便放下飯碗,自己出去。那兩個探夥,都認得她,見了叫她老闆娘娘,原來這裡是你府上,我們都不知道,不然還要進來給你請安呢。阿招說:「你兩上小鬼,大清早起,到這裡來幹什麼?」 探夥道:「我們要找一個姓杜的,不知可住在這裡?」 阿招道:「姓杜的是我朋友,他果住在我家,你們找他何事?」 探夥道:「什麼事我們也不知道,适才頭兒吩咐我們,來此請他到茶會上去講句話。」 阿招說:「我知道了,他在裡面吃早飯,少停我陪他到茶會上來就是,你們先走罷。」 探夥不敢不依。他們走後,阿招回身進內,指指默士說:「你這不中用的東西,枉為是個男子漢大丈夫,我一出去,三言兩句,就把他們攆走了。他說,他們老總要叫你茶會上去講話。雖不說明什麼意思,大約就是你适才講的那件事上串出來的枝節。我答應少停茶會上去見他的,你休害怕,那老總我也認得,仍由我陪你同去便了。」 默士聽阿招肯陪他去,膽也壯了幾分。他曉得阿招雖是個女子,外間很兜得轉,流氓包探,大半相熟,有她保駕,自己諒不吃虧。兩人草草吃罷早飯,默士等阿招梳頭裝扮停當,她今天穿得格外考究,嶄新的衣褲,淺色花鞋,紫絲襪,茉莉扣條,珠環鑽戒,香氣襲人。默士身穿舊黑縐紗長衫,跟在後面,仿佛一個開堂子的本家,帶著個管賬相幫,往那裡討嫖賬相似。兩人叫黃包車,徑到包探茶會上。你道今兒包探為何無端差人來尋默士說話,皆因端午節前一天傍晚,他方得鳴乾的報告,說那班敲詐黨,約在明天早上,到我家去拿錢,據說共有三四個代表,所以請你務必多派人馬,方不疏失。那包探頭兒,因明天剛是節期,幾個正手,家內都有事,抽不開身,只得到燕子窩中,調了許多三光麻子,前往守候。豈知自早至晚,並無形蹤。 鳴乾還以為上了默士的老當,邀了這許多人來,不免賠卻數十元東道。心中正在懊惱,忽然又接一封討逆軍具名的書信,說前備給你的信,並無切實回覆,現聞你有串通偵探,布密圈套,欲誘我代表落你奸計等情,令人可恨,照例須要軍法從事,將你執行槍斃。姑念上天亦有好生之德,罪人豈無贖死之條,限你明天午後三點鐘,將鈔票五千元,如數丟在某處弄口的垃圾桶內,不問有人無人接收,送到為度。照行者前怨一筆勾銷,否則不但請你本人吃衛生丸,還須用炸彈煆你全家,日後玉石俱焚,勿謂言之不預也云云。鳴乾看了,嚇得魂魄俱飛,薛氏也因有炸彈轟毀全家一語,不免大起恐慌,問鳴乾你打算如何辦法?鳴乾說:「從前若預備和平解決的,早應該送錢去,不必托什麼包打聽,這冤家也免得結了,現在既已認真辦理,接了這封信,忽然變得前踞後恭,豈不被他們恥笑。所以我說還是交給包探去辦的為妙。」 薛氏雖然怕事,但聽說要花五千塊錢,未免也覺肉痛,婦女器量小的居多,聽鳴乾要叫包探去辦,她也不曾攔阻。當夜這封信,又到了包探手內。他見信上有將鈔票丟在垃圾桶內這句話,情知他們必有人派在近處,守著拿錢的,不覺心生一計,次日先叫一個探夥,守在信中所指的弄口,另派一個,拿些亂紙,打了個包紮,像五千元鈔票模樣,令他三點鐘時候,坐黃包車送到這弄內,丟在垃圾桶中,須要原車回轉,不可停留。此人領命,帶紙包送到弄口,見那同伴正靠著牆壁吸香煙。兩人相見,不免笑了一笑。此人疾忙進弄,將紙包丟在垃圾桶內,退出來又對那同伴歪歪嘴,意思東西在裡面了,你留心捉人罷。彼此並未交言,也是頭兒的命令。弄口共停著兩部黃包車,一部便是那人坐來的原車。還有一部,見有生意,慌忙拖車過來,問先生哪裡去?這人不睬他,跳上自己的原車。那車夫見生意失卻了,便問這車夫哪裡來的?這車夫一面起步,一面答應了一個地名,那車夫仍把空車停在弄口,見那夥探還在,問他要車不要車?探夥對他笑了一笑,也沒理睬他。車夫見不是生意,便在踏腳板上坐下,摸出一支紙煙,燃火吸著,蹺腿伸腰,看他好不適意。吸完一支,又是一支,一共吸了三支香煙。 探夥見了,頗覺奇怪,心想此人好大煙癮。猛記著自己還有正事,別貪看車夫,誤了要公,慌忙奔進弄內,揭一垃圾桶蓋,見紙包仍在,方才放心。回出來看那車夫,竟伸伸懶腰,倚著車廂打盹了。探夥口內不言,心中暗想,這班拉車的真是懶骨頭,化了租錢租了車來,不去兜生意,卻在此地瞌睡,豈非浪費銅錢。然而自己站立多時,兩腿酸痛,倒不及他適意呢。一時頗有些羨他之意,但路上偶有人叫車,見他睡著,也沒人肯喚醒他。探夥又頗替他可惜。這樣挨到黃昏時候,只見人開桶到垃圾,卻沒一個向桶內取那個假紙包的,心知又和那日一般,空守了一天。正待回去,恰巧那車夫也一醒轉,揩揩眼睛,拖車要走。探夥便欲搭他的車,車夫問他哪裡?探夥告訴了地名,車夫搖頭說:「來不及交班,不去了。」 探夥只得另雇別部車,回到頭兒那裡去覆命。頭兒聞報,拍案道:「這班賊坯壞極了,他回回哄我們白起勁的。」 其實美良等何嘗哄他們來,所說那個黃包車夫,就是畢三假扮。看官們都是聰明人,想已一望而知,只瞞過那個探夥罷咧。他們那天打發開了默士,便同畢三商議,因默士太不中用,打算撇開他,自做這樁買賣,由複漢寫信,仍交郵局寄給鳴乾,大意已在上文表明,我且不用煩絮。第二天鳴乾預備送錢前去,故找一個拉車的,包他一天車錢,借他的號衣空車給畢三裝扮起來,果然活像一個蹩腳黃包車夫樣兒,叫他把空車停在那條弄口,有生意也假充兜兜,不過討價比別人加倍轉彎,還有誰肯坐他的車。他從兩點鐘起,到那裡已看見探夥在彼,東張西望。大凡做包打聽的,皆有一種流氣。久住上海的人,都很容易辨別。況畢三兩眼何等利害,一見之下,已覺此人形跡可疑,故此加倍留意。後來又見一個送紙包來的人,對他擠眉弄眼,畢三已一目了然,這是做成的圈套,他豈肯自投羅網,所以假充兜生意,探知其人的來蹤去跡,更知他是包打聽茶會上派來的無疑。本來他此時就預備回去覆命,因要看看這探夥究意有什麼能為,那紙包內到底是鈔票不是鈔票,故此假充打盹,暗下卻是監察他的舉動。可笑那探夥竟未識穿,然而識穿也沒憑據可以捉他,因黃包車夫,雖是苦力,拉客不拉客,卻是他自由之權,沒人可以干預的。所以嚇詐黨派出的間諜,都是扮黃包車夫和包車夫的居多。因有部車停著,那怕候一天一夜,也沒人注意呢。臨了探夥走時,他還設計問出他的住址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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