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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〇


  §第八十七回 傳機密屬垣有耳 避偵探伺隙何人

  再說默士奔回機關部中報告,說鳴乾肯認半數,拿出二千五百塊錢,只消有個人同他見見,他恐茶館中交付,或被匪徒冒名取去,所以一定要當面交割,還得試試去的人是不是真正民黨。倘若情形不類,他也不願化錢。美良喜問你怎樣套出他這些說話?默士便將和鳴乾對答的言語,略述一遍。並說他本來只肯花五百元,因歡喜他的那個奶奶,勸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情願一回頭多給幾個,免得日後再有周折。美良聽了,更相信婦女們膽小怕事的多,此言必非虛造,更覺心中得意。因他們先前寫信,向人借軍餉,開口雖都是三千五百,但誰肯照數給他,勉強應酬,也不過百份中之一二而已,最多的也沒出過一千八百之數。現在聽鳴乾肯出二千五百,不由人人耳熱,複漢、楚雄二人,爭欲出場,向鳴乾接洽收錢。因出場的人,照便可得三分之一的報酬之故。美良說:「你二人且休爭先,我看這件事,頗為重大,比不得往常經過的容易。因這位杜先生曾說,前途須要將去的人考試一番,如若不合其意,就此分文沒有。不怕二位見氣,老楚充場雖好,惜乎肚裡欠通。老複筆墨甚佳,其奈口才不興,當著入前,期期艾艾,講不出話。只恐惹前途動了疑心,不肯付錢,豈不有誤大事。所以照我看來,還得區區親自出馬呢。」

  複漢、楚雄二人聽了,都大為不服,說:「你近視眼赤鼻子,品貌不揚,難道前途就單歡喜你,往時遇著為難的地方,你專派我二人出去,做沖天炮,你自己卻躲在家裡,現在聽有大好處來了,便要自己出馬,如此自私自利,還成什麼同志!你若要去,我們情願自己散了夥的,這件事決不讓你獨幹。」

  默士在旁,見要緊事情,還沒議妥,他三個倒先爭論起來了,暗想原來他們這班自稱革命同志的,逢著金錢關係,也要爭先恐後,自相攘奪,無怪人說,狐狸精要拖尾巴,一個人的本相,到底掩不了呢。只是他們鬧的內爭,自己外人,不便插口。幸美良見事機不妙,慌忙改口說:「你們二位休得誤會,我倒並不是要侵奪你二人的許可權,皆因為數不止三百五百,關係個人事小,關係公眾事大。我們天天東寫信西寫信,得到這種戶頭,著實大不容易,倘或接洽時有什麼錯誤,功敗垂成,在我們固然是自作之孽,但對於這位杜先生,教我們如何對得他住,所以我們必須從長計較,不可貪那接頭的一份利益,貿然爭奪前去。要講革命全才,我三人中,沒一個夠得上的,我也不過更事略多罷了。其實和你們二位,有什麼高下。為今之計,我有一個主意在此。常言說:三個臭皮匠,合成一個諸葛亮。作事貴能合群,不如我們三個人同走一遭,彼此各盡所長,口上空談,諒必還能充得過去,只稍瞞過一朝,洋錢到手,就可以不問信了,二位以為何如?」

  胡、吳二人聽了,覺如此辦法,利益均沾,倒也算得公平,於是彼此也不再爭,美良遂同默士商量去見鳴乾約日子。依美良打算明天就去。默士說:「我适才答應他明天給回音的,倘你們明天就去,豈不太快。因我遵你的吩咐,不說自己認得,推頭說托朋友間接探聽的,倘若去得太早,就不免被他看出痕跡。所以依我之見,還是後天早上去罷,讓我明兒也好去回音他咧。」

  美良點頭稱好。計議停當,次日默士果專誠到鳴乾那裡去給回音,說:「兄長昨兒托我之事,我已轉托朋友前去打聽過了,這討逆軍司令部,就是現在上海激烈黨人的總機關,專研究製造炸彈,供給各省黨人,故此地點不便宣佈。據說派代表前來接洽,這件事也許辦得到,不過他們來時候,不止一個代表,說不定兩三個人同來,你願見不願見呢?」

  鳴乾點頭道:「願見之至。」

  心中計算,我本準備一網打盡的,你來人愈多愈好。可憐默士那知鳴乾心存機詐,還以為他怕事,暗中不勝歡喜,說這怎樣教他們明天早上來罷。鳴乾道:「早上甚好,路上人也清爽,免得有人觸目,我二千五百塊錢預備著,你明兒可一定要請他們過來,不可失約的。」

  默士說:「那個自然。」

  這回鳴乾因要籠絡默士,不讓他疑心,格外待他客氣,特地留住他,命人叫點心來請他吃了,才放他走。默士好不樂意,暗想天下有錢人都有這種瘟脾氣,從前我待他毫無貳心,他倒瞧我不起。現在我要弄他的頭頸,他反待我客氣了。可知為人在世,良心決不能放在居中,忠心待人,多遭煩惱,還是沒良心的適意呢。他又聽鳴乾說,二千五百塊錢,已預備在家內,等他們去拿,內中不是有八百三十三元三角三分,是自己的名分嗎!所以默士越想越快活了,走在路上,也是眉花眼笑的,心中估量有了八百多塊錢,又好令阿招歡喜歡喜,我也不必多給她的,剪幾件衣料送她,還有她失卻的一對錫方供,也由我買副新的賠她,這一來至多不過一百元左右,倒可以看她幾個月好面孔呢。自己也可以手頭輕鬆幾時,期內若再做得交易,發財就在眼著。不料遇著畢三麻子,雖然起初大觸黴頭,到如今反受他之惠,古語吃虧就是便宜,這句話真正一點不錯的。回到家中,見阿招又在那裡打罵丫頭,他便上前相勸說:「你時常發脾氣做什麼?丫頭們多打不得,多打打疲了,以後遇著打,就當作家常便飯,不以為意,那時一輩子教不好咧。」

  阿招的脾氣,發火須讓她自熄,若有人壓熄她,她倒反要冒出火來的。」

  默士本來知道,只為眼前就要發財,買衣料送她,他以為有這一樁功勞就有勸她熄火的資格。但立功還在後來他又沒預先通知阿招一句這幾天中,要送她衣料,所以阿招也不知他肚中的念頭,見他一回來,就替丫頭出場,不由怒上加怒,大罵:「放你娘的狗屁,我打丫頭,幹你什麼事?丫頭是我花了錢買的,我心中要怎樣,便怎樣,別說打幾下,就是弄殺了,也沒人可以干預。你是什麼人,一日三餐,吃了我的飯,不替我把丫頭教好了,由她們貪吃懶做,現在我自己教訓教訓,你反來替她們出場,好好,你越出場我越打,看誰的手勢大。」

  說罷,又將那丫頭痛打幾下,默士也不敢再做聲,縮在旁邊,鼓著嘴看她作威作福。阿招到晚,不曾睬他。直到夜間,兩人上了床,才說話的。默士急於告訴阿招,明兒我有一樁買賣,倘若成功了,很有幾個錢回傭好賺。我打算買幾件衣料給你,不知你愛綢,還是愛緞?愛淺色,或是愛深色的?阿招笑說:「衣料我倒不須,這幾天在小姊妹處叉麻雀,錢輸得利害。清和坊老三,已在別處買了人,我這裡那一個不要了。七十塊本錢,又要擱殺起來。你這回做的什麼買賣?有多少錢好賺,除你自己留十塊八塊錢零用之外,其餘都幹折給我罷,衣料也不要你買咧!」

  默士一聽,暗道不好,她又是老脾氣連根拔。幸虧我不曾告訴她數目,不然又是替她白忙一場了,因就不敢再講實話,推頭說替人經手的地皮交易,分下來大約有百十塊中人錢,拿到手,如數給你就是,我又沒用錢之處,還要扣什麼零用。阿招聽了,自然歡喜。這夜二人大為恩愛,做書的不用絮絮。到第二天一早,默士有事在身,急急起來,跑到機關部中,見畢三麻子,早已在那裡了。默士還以為美良調他來看房屋的,故對他點點頭說:「你好早。」

  不意畢三睬也不睬。默士吃了一驚,再看美良等三人,也都冰霜罩面,眼露凶光,大有恨他的意味。默士情知不妙,驚問諸位為何如此?美良冷笑道:「你還問我們呢,你不是說替我們調查打聽的,為何你自己也不知道。」

  默士更不明白,看著他們發愣。畢三私將他衣裳拖了一拖,招呼他到旁邊,告訴他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,默士方如夢初覺。原來畢三夜間宿在燕子窠中,開燕子窠的老闆,大都是有腳力人物。畢三那個居停,便是某處的探夥。今天黎明,他正在煙迷時候,聽得旁邊榻上有人講話。畢三朦朧中,似聞他們話內,帶著討逆軍司令部名目,這可是他衣食飯碗,不由分外注意。細聽之下,方知杜某人因接到一封具名討逆軍借餉的書信,托了包打聽設法,昨兒杜某人已自己設計,哄那班嚇詐黨今天早上派代表前去接洽,一面知會包探,一早打發夥計們,埋伏在他宅子四周,準備那班人來時,一鼓成擒。此時他們正在調兵遣,將。畢三於默士要敲他哥哥竹杠這件事,雖未搭入股份,卻也頗知其詳,聽了大為吃驚,暗說默士素稱精士,這回幾乎鑽進他哥哥的圈套,我昨夜若不在此過宿,不聽得這些言語,只恐連美良等幾個,也被他們一網打盡,真正是千鈞一髮,危險已極。事不宜遲,我須趕快知照他們,不可出發,免落陷阱。當時他不敢再睡,假裝小便,掩出後門,拚命奔到機關部中。美良等都沒起身,畢三就在床面前,告訴他們這些話。他三人也都一怔,說道:「好險。」

  楚雄粗胚,大聲道:「這一定是杜默士掉我們槍花,也許他受了偵探們買囑,假意拿他哥哥作餌,哄我等前去上鉤,實在可惡之極。少停他來了,讓我一手槍打死他。」

  畢三慌忙替默士分辯說:「他哥哥素來奸惡刁鑽,弟兄不睦,此番想必是他哥哥要陷害兄弟,所以下此毒手,我可以擔保他弟兄二人,決不通氣的。」

  美良、複漢二人也說:「看情形默士不像有詐,也許是他哥哥一人的奸計。」

  楚雄始無他話。但他們三人,兩日來眠思夢想的一千六百余金的好處,可又變成空中樓閣,怎教他們不怨不恨,所以默士進時候,他們不高興的神氣,乃恨好處不得到手,並不是怨默士做了漢奸。倘有這個念頭,楚雄早已請他吃手槍了。現在畢三告訴他這篇道理,默士也好似冷水澆頭,身涼半截,對著大眾,先表白自己並不知情,只是受人之愚,險敗大事,乃是我的過失,聽憑諸位處罰。美良道:「我等罰你則甚?不過你那哥哥如此刁惡,我們與他往日無怨,近日無仇,借軍餉肯也由他,不肯也由他,為什麼串同偵探,下此毒手,欲將我們一網打盡。此仇此恨,非報復不可。」

  默士也恨極鳴乾,說:「列位隨意判斷,哪怕將他粉身碎骨,我也贊成。」

  楚雄點頭稱好,說:「這才是朋友。古來英雄豪傑,誰不是大義滅親的。」

  複漢說:「你別只顧講空話,報仇也是很危險的舉動。依我之見,還是再寫信封給他,措詞格外激烈些,問他洋錢到底肯借不肯借?並將他今日的陰謀揭破,說他日後若敢再用這種手段,我們就要用十二磅的炸彈轟毀他全家,屆時玉石俱焚,莫怪言之不預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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