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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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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八十六回 一封信險破財奴膽 八百金頓迷窮漢心 默士被畢三幾句花言巧語,說得手也松了,就此不再捉住他的膊之,讓他前面走,自己緊隨在後,兩人同到燕子窠內。原來畢三昨夜就住在這裡頭,因他光棍兒身子,到處為家,吸煙吸夜深了,常在燕子窠中借宿。此時去而複回,窠中人問他可要開燈?畢三笑說:「癮頭還沒到呢,我同朋友有句話,請你們請便罷。」 他指引默士到一個冷角裡,那邊有張煙榻,兩人坐下手坐下,畢三四顧無人,始輕輕對默士說:「我現在結識的一班人,都是革命黨。」 默士吃了一驚,畢三道:「杜先生休得驚嚇,我說的這班革命黨,都是口頭革命,不是政治革命,他們也同做生意一樣,存的金錢主義。設如探知某人財產富有,膽小怕事,便寫封信給他,請他助些軍餉,開口須要大些,三千五千一萬八千,由你討價,還下來三十五一百八十也不妨的,橫豎寫封信,難為不了多少資本,得了錢幾個人均分。他們正主只有三個,因都系客邊人,於本地的紳富底細不十分清楚,所以還要添招幾個本地同志,專任調查某人家庭如何,某人財產如何?報告下來,相機行事。倘若得手,作三份開拆。調查報告的,得一份。他們三人合得一份。還有出場接洽的,也得一份。我便是他們新同志之一,報告了一處生意,尚沒接洽停當,大約不致漂掉的。所以适才我告訴你,一件事辦好之後,便有錢還你,就指的這樁事。我想你從前做過保險生意,幾家主顧的財產,豈非都在你一人肚內。而且你看過保險,一切情形,更為熟悉,不用調查,一定有許多報告。故此介紹你進去,他們一定十分歡迎的。」 默士聽了,疾忙搖頭說:「這不是近來外間盛傳捏名索詐信麼!一被巡捕查看,准得拖進去吃官司,我情願沒生意做,這樁買賣,不敢請教。」 畢三笑道:「杜先生,你怕他危險嗎?我從前也和你一般膽小的,及至說穿了,方知並不危險。因我們專任調查報告之職,其餘概不過問,寫信和接洽,另有其人。就中最危險的,便是出頭接洽這個人,偶一不慎,給事主抓進去吃官司。但只消調查的報告得有實在,也就並無危險了。因調查的人,必須立于事主一方面,充作內線,曉得前途有甚舉動,先行通知,以便隨機應付。設如一方面有了準備,我們便可另換方針,不必自投羅網。事情倘若得手,我們坐地分贓。萬一失敗,自有他們寫信和出頭的人擔當,仍與我等無關。而且入他們夥,也不須填志願書留名黨籍,所以無論如何,連累不著我等。你想這不是絕妙的一個生財之道嗎!」 默士聽了,沉吟不語半晌,覺這樁買賣,果然幹得,比之做別的生意,爽利多咧。而且外間有班人,偶然發了幾個錢財,就眼高於頂,目中無人,從前我沒法擺佈他們,入了這班人的黨,便可一個個報告進去,多少要他們破鈔些兒,豈不爽快。我現在最恨的便是自己哥哥杜鳴乾,他發了財,不但未肯幫助我兄弟一點,反看見我睬也不睬,此仇此恨,永不能忘,有畢三這個團體,正是我復仇的機會來了。他心中轉了這個念頭,頓時有願和他們合黨的意思。猶恐畢三信口造言,掉他槍花,因問:「你可以帶我同去,見見這三個為頭的人麼?」 畢三並無難色,點頭答道:「那有什麼不可。不過你可是真心願意,做我們同志,願意的去去無妨,設或去過以後,忽然中途變計不願意了,你我朋友原屬不妨事,只恐他們一班人慮你洩漏密秘,對你有什麼不利的舉動,我可不能擔保。」 默士失驚道:「原來一到那邊,就不能不入他們的夥了。」 畢三道:「這個自然。不然張三李四都可進去了,那邊還守得牢什麼秘密。沒幾時工夫,就要鬧出禍事來了。」 默士聽說,踟躕不能回答。暗想這地方,去也不好,不去更為不好。因去了就要被他們強迫入夥。意見合的,倒也罷了,只愁意見不合,豈非無窮之累。如其不去,丟卻一個弄錢的機會,未免可惜。若教畢三代為接洽,恐他乃是一派胡言,因我捉住他要錢,所以搗出這些鬼話,令我不好意思追緊他要錢,他便可借此卸身,以後再向哪裡尋他。這樣我第一次上了當不算,再上第二次,教我自己也交待不過自己了。因此胸中盤算了好外,忽想起畢三有言,入他們的夥,並不要填志願書等項,毫無憑證,倘若看他們不像模樣的話,我也只消口頭答應了,不替他們報告,也不同他們宣佈脫離關係,諒他們也奈何我不得。主意既定,即對畢三說:「你要我做同志,我就做你們的同志便了。」 畢三大喜說:「我適間本來就是要到他們那裡去的,剛巧遇著你杜先生,現在我們倆一同去便了。」 默士稱好,兩人出了燕子窠,由畢三此導,帶他同去見那三個領袖。默士心中,以為做領袖的,一定頭如笆斗,眼若銅鈴,不知怎樣的兇惡,所以在途走著,心中暗地耽憂,恐一語不合,被他夾喉嚨一把扼死了,可真是有冤沒伸處呢。進門時,更心跳不已。及至見了面,方知自己的心事多耽了。那三個名為領袖,盡都是滑頭少年,身穿西裝,香水灑得令人觸鼻欲醉。你道是誰?原來是看官們的舊識胡複漢、李美良、吳楚雄三人。他們自在談國魂家中,被尤儀芙丟下一個包裹,鬧出一場大禍,幾乎性命不保。後來官事平反,國魂雖未下逐客之令,但他們自己都已明白,做了偵探的目的物,寄寓談家,反不免害了國魂。因此自己商議,遷寓別處。國魂也沒挽留。 內中還有個曾壽伯,因接他父親屢次來信,回轉湖南去了。他們三人,轉遷數次,費用不資。從前住在國魂家內,吃他用他,彼此糊糊塗塗過慣了適意日子,現在平添擔負,未免有金盡床頭之歎。尋尋一班舊同志,也都潦倒不堪,自給為難。雖然他們都存著滿肚皮大計,無奈紙上空談,換不到三餐粥飯,因此一個個都有日暮途窮之苦。幸他三人中李美良頗有主意,由他想出這假託名義,向人驀捐的法兒。起初他們因革命黨三字,為政府所嫉視,自己諱莫如深,不敢掮出這個名義,卻冒充開辦義務學校勸捐。美良口才好些,拿著捐簿前驅,楚雄、複漢一個提皮包,一個填收條殿后,三人合夥向各處商店字型大小中勸募。別人看他們衣冠楚楚,不像是下流之人,所以三元二元一元數角不等,多少有點兒應酬,就遇小器的一口回色,與他們仍舊無傷脾胃。這樣每天多則二十五十,少則十塊八塊,足夠他們三個人開銷而有餘了。於是他們大為得計,白天跑了錢來,到晚嫖賭宿娼,恣意揮霍,家中仍不存隔宿之糧,以為有此一樁新發明的買賣,便可一生衣食無虧。 豈知數月之後,上海幾家大字型大小店鋪,都被他們踏遍,再要去時,就不免被人看破。不得已再窮思極想,生出個勸用國貨的名目,弄些筆墨書籍,各處兜賣,定價五角的,須賣人一塊錢,說會中經費不足,要求同胞補助,以便推消國貨云云。別人見花了一塊銀,仍有價值五角的東西收回來,半作捐款,也就罷了。其實他們只花兩三角小洋的資本而已,這樣又混了數月。仍和先前驀捐一般,上海商店又被他們跑遍,面目也被別人認熟了。於是再生別的計較,探知那一家戲館生意清淡,便去和他們立約貼票,自己印了戲券,仍用開學堂籌經費的名目,寫假座某舞臺日戲,或是夜戲,票價每人一元,另備一種書信,再將戲票上開學堂籌經費的文字,曲曲申明,上下加幾句套頭,勸人購票看戲,既盡義務,又飽眼福,一舉兩得云云。下署通信地址,款交某處某號,自己不必出面,利用郵遞一法,分送各家店鋪,不消說得,又是他們跑熱的幾處了。而且他們經過兩度試驗,於各店鋪的慷慨吝牆,無不洞如觀火,信中所附戲票,也就各家的情形,分其上下,少的兩張,至多也不過十張。因恐太多了,反不免被人和盤退出,分文無著之故。他們填自己通信地點,也不是要人送錢去的緣故,卻預備別人不收他們戲票,有個退還處所。所以他們在戲票未到期時候,決不履人家大門一步。必待過期一兩天后,方到沒退還他戲票各家,一家家登門索款。 那時有些人恐戲票過期作廢,早已用了,見他們前去,不能不照數付錢。還有些留存戲票待他們來時退還的,他便說票已過期,我們包一天戲,有一張票發出,便須認戲館一客戲錢的。況我信中寫著通信地址,你們既然要退,如何不在未過期的時候退還我,現在期已過了,我們本錢也付出了,你忽要退票,豈不教我們賠本,我等為義務奔走,請你們還要原諒。這樣說來說去,全價沒有,半價也得要他出來。其實他與戲館有約在先,見票計價,至多不過兩三角一客,其餘票子不到的,他們何嘗花一個牢錢。自此法盛行之後,倒不像登門驀捐勸用國貨,只可做一回頭主顧。因除了開學堂,別種名目可借的正多。只須做一次搬一次場,換了通信地方,又可打個抽豐。所惜他們創這買賣,沒向農商部註冊專利,別人看他們有利可圖,也欲仿照行事。於是名目更多,戲票疊出。有些人竟不先同館戲接洽,貿然發行戲券。到後來收錢無著,觸怒了戲館,拒絕這種貼票,一面登報聲明,外間自由發行的戲券,俱作無效。於是沒人再肯買他們戲票。美良等生計頓絕,不得不再想主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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