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現代文學 > 歇浦潮 | 上頁 下頁 |
二六九 |
|
琢渠聽了這片話,不啻火上添油,心中異當暴躁,恨不得伸拳捋臂,痛打鳳姐一頓。又因她正有病在身,打傷了免不得被她藉端訛詐,又是洋錢晦氣,想想外間結交女人,原適意在幾個錢上,貪圖便宜,無有不自取其辱的。自己在鳳姐身上,用錢雖說不多,陰的暗的,足有數千金之譜,現在還受她這般奚落,照她說話,開消不過,故而偷漢,似乎也有她的道理,駁也駁她不過,鬧出來自己坍台,還是走他娘的路罷。因此他受了鳳姐的說話,倒反一語不發走了出去,頗出鳳姐意料之外。鳳姐本預備激他冒火,打一頓,好大大的訛詐他一票,彼此一刀兩斷,自己去跟陶子堯的。此時見他不聲不響走了,倒弄得不上不下,守也不好,嫁也不好。這是後話。且說琢渠一口氣出來,也不再彎別處,徑到居仁裡媚月閣家中。本來媚月閣這時候還未起來,因被樞世打發人來定菜,要她自己調排,不得已才提早兩點鐘起身。大凡睡得遲的人,要她早起身,就不啻抽他的筋,腰酸腿木,一百二十個不舒服。媚月閣此時雖然起來了,也呵欠連連,眼皮難掌,比之晚間更困倦要睡。若非事在心上,她早縮回被窩中,再續她的黃粱好夢去了。正當洗臉的時候,琢渠進來,面紅筋漲,氣喘吁吁,一望而知是和什麼人淘了氣來的,媚月閣卻以為一定賈少奶又給他受了委曲,故此趕到這裡來告訴我聽。近來他夫妻倆一淘氣,就來告訴我,我倒變了他們夫妻兩個中間的公證人了,因對琢渠點點頭,請他坐了,說:「你今兒來得很早,為何面有怒容?難道又是少奶奶同你淘氣不是?」 琢渠想這件事是告訴不得媚月閣聽的,只能含糊對答,假意笑了一笑,說:「並沒淘氣的話,我因在外間吹了風,所以面上發熱,你今天真起身得早呢,真正難得!」 媚月閣又打了一個呵欠,自己搖搖頭,笑道:「起來雖然起來了,瞌鬼還沒退呢。說也笑話,從前我在外間,生意忙不開,客人到齊了,我也不管,要睡盡顧要睡。現在難得有一兩個花頭,我倒反異常遷就,辦什麼自己不著手,託付別人,終覺放心不下,真正是志氣短了,無怪人也窮咧。」 琢管道:「這也是你老法家的手段,遷就遷就,生意自然來咧。」 媚月閣一笑說:「你中飯用過沒有,這裡便飯好不好?只是沒可口的小菜,打發人到雅敘園去叫罷。」 琢渠忙說:「老二不必客氣,我中飯早吃過了,你請自便,我這裡橫一會。」 說罷,就在煙榻上橫了下來。見煙燈還沒點火,他便劃根洋火燃著了,揭開牛筋盒子,見裡面還有半盒鴉片煙剩著,他素來給少奶奶打煙慣了,橫到榻上,不覺技癢難熬,就此動手,大打煙泡。媚月閣還以為他吸煙解悶,自己淨面嗽口既畢,又叫二姐替她梳頭,一邊通頭髮,一邊吃了淺淺一碗飯。梳妝定當,琢渠已打了不少煙泡,叫聲老二來抽煙罷。媚月閣本來吃過飯要吸煙的,走到榻床旁邊,見煙盤中黑壓壓一大堆煙泡,驚道:「你原來自己沒吸,只顧打煙泡的。」 琢渠笑道:「正是來替你當差。」 媚月閣道:「罪過煞了,你也抽一筒罷。」 琢渠笑道:「我沒福氣,吸了煙就要頭眩。你橫上首這一面,我和你對調。」 兩人換了方向,媚月閣便拿他打就的煙泡裝吸。琢渠問她近來生意,媚月閣搖頭道:「不必提起。」 原來賈少奶奶同媚月閣合股這件事,瞞著琢渠,一來恐他不許,二來琢渠倘曉得她有錢放在生意上,一定要抱怨她不肯墊本販土,有好買賣不做,卻去幹那賠錢交易。故此賈少奶不敢告訴琢渠媚月閣生意上的話。此時媚月閣對他說起生意清淡,琢渠聽了,搖頭嘆息道:「開堂子原不是容易做的買賣,不比開張店鋪,還可以用跑街先生,兜攬主顧,生意不佳,無妨減價招徠。開堂子這兩樣都不適用,就是看客人,也不過熟客那裡走走,不能把陌生的拉回來。所以你當初發起做場子,我就不十分贊成。後來你聽了她的話,決意要幹,我也不便反對。現在你不是吃著苦了麼,可惜我在外間難得做東道主人。不然有花頭,一定要拉到你這裡來做,也好幫你點兒小忙。」 媚月閣道:「只要請你放在心上,得有機會,照應照應我,我也感激你的。」 渠琢道:「這個自然。我不做主人便罷,做主人一定到你這裡來。」 媚月閣便問:「今兒你們請的客,究是怎樣路道?何為平空想起出他們的花樣來呢?」 琢渠大笑,即將昨兒告訴他少奶奶的話,對媚月閣說了一遍。媚月閣聽他講的和詹樞世大略相同,不過多出樞世輸了錢,生出極主意這件秘密,正是起意來由,媚月閣更為定心。兩人吸煙談話,到五點鐘先景,樞世、勵仁先後來了。樞世告訴琢渠,默士已有電話報告,前途聽他說有這個去處,都十分歡迎,約定晚間一定同來。據說道台請他們五點鐘晚膳,就是現在時候,光景不到上火就好散席了。默士現在旅館中坐守他們回去,你我少停對他們只說偶然到此遊玩,真是巧遇,我們三個,正缺搭子,叉不成麻雀,你們幾位來了,正好湊麻雀搭子。不過我們三個不能全體入局,必須撇出一人,待八圈碰滿之後,撇出的人說:叉麻雀一場人太多,不如搖攤推牌九,也好利益均沾,這樣方可指引他們上道。如若他們本錢所帶不多,我身邊有二千鈔票,勵仁也帶三千,諒必他們幾個人身旁,四五千也許有的,待他們和盤托出,我們就有一萬資本,將這一萬資本借給了他,再括回來,更借一次,便是二萬。教他們出立收據,默士作保,明兒便好著他前去坐討,不怕他們少我半個,你道好不好?」 琢渠拍手稱妙。媚月閣曉得客人將要來了,不敢再吸鴉片煙耽擱,慌忙吩咐廚房中預備酒菜,自己同一班做手,也放出全副精神,等候闊客臨門。不意他們這裡搭足架子,接待客人,那班客人,卻老不前來。自五點多鐘等起,等到了九點多鐘,還不見客人的蹤跡。樞世等三人,都沒吃晚飯,不免饑腸雷鳴,向媚月閣要點心充饑。媚月閣因所買細點,還須留在酒席上用,不能讓他們先吃,只得叫人卻做了幾十個生煎饅頭來請他們。三人吃的時候,琢渠對樞世說,光景他們不來了。默士原說的,這班人有口無心,答應不能算數,必須人到了,方作得准,如其當真不來,這老當可上得不小。樞世還沒接口,勵仁已冷笑一聲說:「你曉得什麼,這裡大元帥,派出參謀長,駐紮在陣地上,自然戰無不勝,攻無不克的。我們無名小卒,不必多言,靜俟好消息就是。」 樞世聽勵仁用話鈍他,自己正因等這班人不來,連默士也無回音回聲,真是滿肚皮的怨氣,無有發洩之處,怎禁得再加勵仁這句冷話,一時火從心發,將吃剩半個饅頭,向勵仁夾臉拋去,罵聲:「放狗屁!請問你誰是元帥?誰是參謀?」 勵仁萬不料樞工動怒,所以說罷這句話,正嚼著他自己一個饅頭,搖頭晃腦,洋洋得意,冷不防饅頭飛來,正打在他眼上,再從鼻子旁邊,滾到胸前衣幅上為住,一路經過之處,油漬淋漓,那件嶄新淡黃花緞袍子,眼見就此遭壞,還有被樞世擊中的那只眼睛,也不能睜開,因睫毛上都是肉汁,眼中著了鹹氣,流淚不止,那裡還能視物。勵仁這一怒,可比樞世更加一倍,也把自己吃剩的饅頭向樞世拋去。究竟他現在只一隻眼睛可用,樞世卻兩眼通明,見他饅頭打來,向旁一閃,饅頭落地。勵仁見一饅頭打他不著,隨手抓一隻玻璃杯,意欲再打。琢渠恐惹大禍,慌忙搶住他的手,不許再拋,說:「我好好講話,你們怎的又發脾氣?老二這裡,客客氣氣,鬧了他豈不難以為情。況客人也許就要來的,被他們碰見,成何體統!」 勵仁怒氣勃勃說:「你放手,我饒了這雜種不姓施。他為什麼先拿饅頭打我?我說一句話,也沒什麼大了不得的關係,他敢如此無禮,你放了手,讓我他拚個死活。」 琢渠那肯放手,樞世見勵仁如此狼狽,自己占了便宜,站在對面,只顧對他發笑。勵仁更怒,意欲灑開琢渠的手。琢渠力大無窮,緊緊相持,勵仁灑他不開,氣得暴跳如雷,把媚月閣同房間中一班人嚇得魂不附體,不知怎樣方好。正當不得開交的時候,扶梯登登聲響,一個人奔了上來,正是他們望眼欲穿的杜默士,眾人都各一怔。琢渠鬆手,勵仁、世樞兩個,也不再打架了。樞世先問:「他們來了沒有?」 默士喘息未止,一時不能回答。勵仁先要緊向樓視窗張望,底下有人沒人?樞世卻兩眼望著默士的嘴等他答話,只巴他說一句隨後來了,他便可大大的奚落勵仁一常單有渠琢旁觀最清,看默士神然有異,不像得手回來光景,而且面帶慌張,眼光四射,大似吃了驚嚇而來的模樣。因此不等默士開口,他已心頭突突跳個不住,果然不出所料,默士喘息了一陣,開口說:「險得很,我幾乎和他們一同吃捉。」 樞世驚道:「什麼話?我問你他們來不來呢?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