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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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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少奶嗤的笑了。琢渠摸摸面上,說:「你擰得我好痛。」 拿鏡子照照,頰骨上已起了胡桃大一搭紫塊,嘖嘖道:「面上被你擰紫了,少停朋友們看見,豈不又要取笑。你為什麼單看中我面上頰骨上擰?腿上臂上的肉也一樣的,何以不換一搭地方呢?」 賈少奶不睬他這句話,卻問他姓詹的侵早喚你出去做什麼?琢渠便把适才他們談論的話,照說一遍。賈少奶道:「別的我不管,惟那副金剛鑽環子,你已答應了我,無論你們事體成不成,這東西我可一定要的。」 琢管道:「你又要不講理了。事情得手,當然我要買給你。倘不得手,只好彼此認晦氣,作為罷論咧。」 賈少奶怒道:「放屁!誰同你作為罷論。男子漢講話,哪有縮出縮進之理,今兒我先對你講明白了,別樣可以作罷,金剛鑽環子務必要買,你昨兒親口答應了我,此時又圖抵賴,還有甚面目見人!」 琢渠還欲爭辯,賈少奶翻身向裡睡了,說:「我夜間不曾睡醒,你休嘰嘰咕咕,鬧得人家睡不著。不做聲的橫一會,要多話還是出去。」 琢渠便不敢再為開口,心中估算,這件事又是濕手搭乾麵,遭著容易,灑開煩難。別的還不打緊,倒是少奶奶一副金剛鑽環子,倘那邊順手,目無他礙,否則准有幾場交涉。都是自己空口白嚼的壞外,想來不勝後悔。看少奶奶不多工夫,就已睡著。自己上了心事,一時竟不能再睡,挨到一點鐘光景起身,命阿寶端整開飯吃了,出來沒事,便到他姘婦鳳姐那裡坐坐。剛值鳳姐有病,睡在床上,見了琢渠,眼淚汪汪說:「你怎的多時不來看我了?我幾次想打發人來請你,又怕你府上雌老虎利害,只以為你早晚一定要來此的,誰知人心腸比鐵還硬,一連有半個月光景,不讓我見面,我為記掛你,才害的病,一個人睡在床上,好不孤苦寂寞。想想為人在世,做了女子,真正苦殺。不比男子娶了三妻四妾,除掉這邊,還有那邊,到處為家,何等適意。女人一世單靠著個丈夫,丈夫沒有情義,活著還有什麼趣味!」 說到這裡,鼻子管嗅了幾嗅,眼淚就向枕邊直滾下來。琢渠最怕她嘮叨這些話,又見她哭了,心中很是難受,頓足說:「你還講那些話做什麼!我若不記掛你,今兒也不到這裡來了。這幾天委實別處有事,沒工夫來。你有病,何不給我一個信。我曉得了。也早來咧。現在你可曾請郎中看過?藥吃過沒有?寒熱如何?大約不礙事罷?」 鳳姐不答應,卻拿手帕掩住臉只顧哭。琢渠無奈、只得在床沿上坐下,拉開她手帕說:「哭什麼呢!病勢到底怎樣了?」 鳳姐仍不做聲。琢渠急道:「你又不是小孩子,為何哭不住的,有話盡顧好好兒講。況你身子又不舒服,哭了豈不更增病勢,教我也心痛的,快說呢!」 鳳姐道:「我有什麼話說,你不來有誰出主意,替我請郎中吃藥呢?病煞也只可聽天由命罷咧。」 琢渠頓足說:「該死,娘姨們怎不替你請郎中的?鳳姐說:「他們哪裡有請郎中的錢!」 琢管道:「你呢?」 鳳姐道:「我連房錢也欠了兩個多月咧,這幾天小菜錢也都是他們墊的。」 琢渠聽了,已曉得這是多天沒給她開銷起的病,不是病入膏肓沒藥醫的,一摸身邊,只帶一百塊錢票,還須晚間預備做賭本,雖然要翻別人的錢,但自己身邊也不能中帶本錢,一百元不夠數,少停還得向勵仁通商,倘再多給了鳳姐,本錢豈不更短。不得已,只可拿十塊錢鈔票給她,說:「我今兒還有別的用度,不能多給你錢。這裡你先把十塊錢用了,明後天我再帶來給你如何?」 鳳姐見他摸了半天,只摸出十塊錢鈔票,不由心中大不受用,那肯接他的錢,說:「我橫豎不請郎中吃藥,用不著什麼鈔票,你留著自己用罷。」 琢管道:「這是那裡話,我本來要多給你些的,皆因今兒身邊沒多帶錢,外間還有應酬,來不及回家去取,故而先給你十塊錢應用,其餘改日帶來,又不是不肯給你錢用,你為何不願意拿我的呢?」 鳳姐冷笑道:「承情你給我十塊洋錢,教我還了房錢好呢?或者還了什麼好?」 琢管道:「我原不是給你這般用的。因你身子不舒服,先給你請醫服藥調理之用。其餘開消,我明兒一準送來,這個請你先收了罷。」 鳳姐還不肯接他的,琢渠便把那鈔票,塞在她枕頭底下,不意鳳姐枕下,還有一張硬紙,琢渠手指觸著,不知是甚東西,隨手抽出一看,原來是張小照。鳳姐見他抽出此物,不由面色陡變,慌忙自琢渠手中搶下,然而琢渠已看得明明白白,照片上是個西裝少年,風度翩翩,一臉滑氣,自己也認得此人,乃是做西醫的陶子堯,專在外間拈花惹草,名譽大為不佳。照片既在鳳姐枕下,個中情形,不問可知,一時醋火勃發,心中大怒,厲聲問鳳姐:這是誰的照片?鳳姐紅著臉道:「是我表弟的小照,你難道不認得麼?」 琢渠喝道:「放屁!你表弟姓什麼?」 鳳姐答道:「姓王。」 琢渠鼻管裡哼了一聲道:「姓王麼?再問你照片上這個人姓什麼?他不是做醫生的陶子堯麼?怪道你現在害病,大約沒病時候,天天晚上請醫生,所以醫出病來了,好不個不要臉的貨,虧你還說記掛我患的病,把孤老的小照,藏到枕頭底下,猶對人裝腔作勢,我曉得你做生意的出身,不是東西,愛色愛財,無情無義,今兒方被我著底看穿,問你還有何話要說?」 這句話罵得頗為著力,所以鳳姐的粉同,也由紅泛青,老羞成怒,獰笑一聲道: 「賈大少,你既然曉得我們做生意的出身下賤,只愛銀錢,不講情義,這些話也不必說了。我們做女子的,兩隻肩胛扛張嘴,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,原靠什麼吃飯。當初承你見愛,包我的時候,答應五十塊錢一月。後來因你沒有差使,進款煩難,同我情商打折頭,每月只三十塊錢開銷。試想上海地方,房錢多大,吃的用的沒一樣不是價錢一天天有漲無縮,從前五十元的時候,已不免每月虧空,哪禁得再打一個六折,你雖然一句話,教我們吃飯不能少吃一頓的,房錢也不能減人家一絲一毫的,這日子如何過得下去!況添了一個小的,雇奶娘工錢之外,還要給他飯吃,你非但不肯加我幾個,倒反有時付不出,積到下一個月才付,我們的嘴,難道也可以封起來,挨到下一個月才吃飯的麼? 這時候不掛招牌,就為你是場面上人,顧全你面子,不教你坍台的緣故,免得被人說一句某人包了女的養不起,卻讓她開後門吃飯。這句話諒必你也當不起呢。現在你又兩個月不給我開消了,今天向你開口,虧你屙屎不大,給我十塊洋錢,倒反搭足架子,放出做老公的面孔,還罵我不要臉偷漢。老實說,做男子要放出做男子的顏色,若無顏色,還是隨隨便便為妙。做了女人,誰愛偷漢,但吃飯也是要緊的。既然你現在看穿我不是東西了,我也不說別的話,問你倘要獨吞天下,必須擔得下這點肩負,否則我不管你,你也休得管我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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