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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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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玨也微微一笑道:「我曉得你是槍花,有一回你在雲外天書場上,兩眼只顧看我,後來我站起來到商場上買東西,你也跟著我到東到西,直至我出門口,你還送我到大門外面,看我叫黃包車,這是什麼意思?」 筱山雖然是個男子,卻沒紅玨般老口,聽她一連串的動問,倒反不好意思回答起來,只是嘻嘻對著紅玨發笑。紅玨一看,就知他是個嫩角,有意迷他一迷道:「大約這時候,你就有了心咧。」 筱山聽說,不覺大點其頭道:「是啊是啊,但不知道奶心中怎樣呢?」 紅玨掩著口一笑道:「我可不曉得你是什麼人?上海拆白黨滑頭甚多,誰能夠看到別人肚內。今天我到你們店中買東西,才知你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呢。」 筱山聽了,不由面上一紅。忽見菜館中的侍者,手拿著一張紙,在房門口探頭探腦。筱山想起自己還未點菜,慌忙喚他進來,問他你們這裡可有公司大菜?侍者回道:「有有,我們有五角大菜和七角大菜兩種。」 筱山一想,這五角七角的菜,怎能敬客,因命他取過筆硯,端整點菜,問紅玨愛吃什麼?紅玨道:「隨你的意點了,我們吃一式的菜就是。」 筱山聽紅玨要同他吃一式菜,不敢再點從前吃慣的豬排牛排火腿蛋等粗小菜了,免不得搜索枯腸,想出幾種精細菜名。豈知這海上春番菜館,最受主顧們歡迎的,便是那五角大菜,七角的已屬難得,所以廚房中獨多是牛羊豬肉。筱山報的幾樣菜,大概不備居多,好容易湊足五道。紅玨連說夠了,再多吃不下,也是糟蹋的。筱山放下筆,侍者又問可要用酒?筱山命他倒兩杯白蘭地來。侍者回言白蘭地零賣沒有,只有原瓶。筱山聽了,對紅玨道:「這也奇怪,看不出他們店雖小,吃酒的都是大量。」 紅玨笑道:「你想這種菜館,哪有吃白蘭地的主顧。他若為我們兩杯開了一瓶白蘭地,餘剩的不知要賣到幾時才得賣完,因此不肯零賣了,你還當他們一瓶起碼麼,叫他倒兩杯白枚瑰來就是。」 侍者答應下去,筱山忍不住好笑說:「這也算番菜館,卻原來專賣中國酒的。」 紅玨正色道:「你莫小覷中國酒,拿外國酒兩相比較起來,還是中國酒味醇有力。外國酒不過吃個名目。便是白蘭地,也怎及真牛莊高梁殺癮爽快。其餘葡萄酒扣力沙,只可當他糖湯喝喝罷了。」 筱山聽到這句話,已知紅玨是個能吃酒的內家。本來筱山亦甚貪杯,兩個人開懷暢飲,一邊喝酒,一邊吃菜,一邊講話,不知不覺,二人各幹了三四高腳玻璃杯。紅玨有了酒意,閒話更多,又將自己同姓楊的一段歷史告訴筱山知道,筱山聽了,不勝欽敬,暗想自己不過一個木器店的夥計,她已兩經滄海,講資格我那裡配她得上,現在承她瞧得起我,約我到此吃大菜,我不可自露本相,倒反惹她看輕,因此格外持重,連笑話也不敢多說。吃罷大菜,仍坐著閒談。到十二點鐘將近,大菜館吃客跑光,預備要打烊了,他們方訂了後期,各散回家。 紅玨本打算再去踐媚月閣的約,自覺适才喝酒太多,頭腦微眩,想媚月閣還是初交,深恐酒後失言,被她恥笑。幸虧昨兒約的,本系一句浮言,並未講定前往,不如索興放他一個生,早些回去睡罷。她這樣向家內一鑽,卻害媚月閣盼望了一天一夜,還糟蹋好些小菜。次日紅玨有了別事,媚月閣又空守一天,心想外間這種點頭成交的相識,原不能當朋友用,況我未曾看中意她的討人,交情更是虛浮,我不可再上她的當,耽誤自己大事。因此第三天,她也不肯再在家恭候紅玨,出去找賈少奶,商量自己預備出山的方法。可巧紅玨就在這一天前去找她,兩下未能相晤。但紅玨與筱山約的,也是這一夜,所以找不著媚月閣,便先到海上春等候筱山。 兩人相見,仍不免點菜喝酒,信口講講閒話,與前番大同小異,我也不用絮絮。自此他二人兩天一度相會,也不換地點,認定這海上春番菜館,每次酒菜小帳約需要元有零,不消說得,自然是筱山匯鈔。這一次交易,他可接得大蝕其本。紅玨所定那張梳粧檯,固然她沒花錢,但筱山卻不能不掛在自己賬上,定貨交清之後,他二人正式的交涉,本已了結,但那非正的約會,卻還方興未艾。到後來兩下都心熱似火,筱山卻以為紅玨多年老口,方寸間埋伏重重,心內雖躍躍欲試,終不敢越雷池一步,連言語中也不敢露一點輕薄之意。 紅玨也參得透他的心事,明知筱山並非無意,實為面嫩膽小的緣故,但自己究系一個女子,決無倒轉遷就上去,要求男人什麼什麼的道理,故而兩方面都同行船擱了淺一般,難以前進。究竟紅玨堂子出身,有些主意,她想現在既已擱淺,必須弄個人助挽一臂方好,此人便是她一個要好姊妹,姓王名喚老二,家住虹口,當初也曾在生意上跟局,後來嫁過人,為因夫婦不睦,新近又拆散了。紅玨找著她,將自己經過的情形,同她細講一遍。王老二本是愛和調的,聽了沒口贊成,幫著紅玨,想出一個計較。那一夜又逢約會之期,紅玨便招呼王老二同去,筱山見她帶著個面生婦女同來,心中不免奇怪。紅玨告訴他:「這是我的要好姊妹,王家姐姐,陪來同你見見的。」 筱山順她口氣叫了聲王家姐姐,老二卻一開口便叫筱山妹夫,樂得筱山幾乎骨軟筋蘇,全身溶化,大張著口,沒話對答。侍者端上筆硯,紅玨命筱山只准點三道菜,多吃了肚膨氣漲,很為難熬。筱山笑道:「現有王家姐姐,客人在此,豈可不請她吃飽。」 老二接口道:「我吃量也是很薄弱的,三道菜足夠有餘了。」 筱山依言,開了三個名目,命侍者仍拿白玫瑰酒。這夜有王老二在旁相勸,他二人都有八分酒意。吃罷大菜,老二說:「坐在這裡很乏味,我家近在此間,何不到我那裡去坐坐。」 紅玨問筱山可願去」 筱山道:「你去自然我也去了。」 當下三人由番菜館出來,紅玨、老二兩人,合坐一部黃包車,筱山獨坐一車,同到王老二家,乃是一開間的石庫門,起座中佈置亦頗整潔,所惜旁邊放著小孩子的搖床,看上去似乎未能井井有條。紅玨一到裡面,先看搖床,見是空的,說:「你家小姐睡了麼?」 老二道:「大約在娘姨床上。」 紅玨說:「你仍舊不用奶娘,喂她牛奶麼?」 老二點點頭。紅玨道:「你也忒煞忙了,自己不養,還帶一個回來討累,叫我罰咒不肯。」 老二笑了一笑,一面請筱山坐下,喚娘姨看看風爐上水可曾滾,快沖兩碗茶來。娘姨裡面泡茶,紅玨問老二:「你們這裡,門口可還有叫賣魚生粥的?我一到這裡,就想著吃這個了。」 老二說:「有的,大約馬上就好來咧。」 紅玨笑向筱山道:「你愛吃不愛吃,光景适才三道菜,你還沒吃飽罷!」 筱山果然不曾吃飽,聽她這般說,便帶笑點點頭。紅玨又道:「這裡王家姐姐,還藏著很好的玫瑰花浸酒,我們既然到此,應得擾她幾杯,不可錯過。」 老二從旁笑道:「你不怕喝醉麼?」 紅玨道:「我是不怕醉的,只愁你小器罷了。」 老二聽紅玨說她小器,賭氣叫丫頭把所浸的一大瓶玫瑰花酒,搬到臺上,盡紅玨喝。紅玨仗著酒意,更向老二要菜,老二即命娘姨端出小菜,還有兩副杯筷。紅玨見了,也就老實不客氣,拖筱山同吃。筱山倒有些不好意思,無奈被紅玨拖著,只得隨她指撥。紅玨本已有了酒意,此時多飲幾杯酒上加酒,發作更易。只見她面頭漲紅,連說話的聲音也變了。筱山幸虧自己知趣,不敢多飲,尚未過量,不多時賣魚生粥的來了,老二買了兩碗,請他二人吃。紅玨吃完粥,站起來,起去淨手揩面,不意酒醉頭暈,腳底無力,走不到幾步路,突覺兩腿一軟,幸虧剛在筱山旁邊,此時她也顧不得有人看見,直向筱山懷中坐下來。說時遲那時快,紅玨身子才坐定,又猛覺一個噁心,自己曉得不好,慌忙彎下腰,一張口便和噴筒般的連粥夾酒,直沖出來。正是:狼藉自應知我醉,風狂只為乞郎憐。欲知後事,請閱下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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