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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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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說道:「我兄何必如此。書雲非禮勿視,彼既非禮矣,我等視之何為?」 這人道:「你休掉文,我自有道理。」 說時站起身,掩到小芙背後,伸手搶了他的帽子,小芙方覺有人同他玩笑,見是自己的同學,不由滿面漲紅,向他要回帽子,說:「你一個人來的麼?我進來時候怎沒見你?」 那人笑道:「你哪有眼睛瞧我們!我同百城喚了你好一會,你也沒聽見。」 小芙驚道:「百城也來了嗎?他在哪裡?」 那人手指著說:「你看他不是在那裡對你笑麼!」 原來這二人,一個名黃百城,一個名錢有餘,是本城鄉紳黃萬卷、錢守愚二位的公郎,都在師範學堂讀書。小芙住宅也在城內,故和他們同學。他一班校友中百城資格最高,因他腹中四書五經,念得很熟,開口聖賢,閉口孔孟,同學都有些忌他。小芙料不到今天帶著何奶奶看戲,被他撞見,恐他明兒要到學堂中發表此事,心中暗為著急,只可暫把何奶奶丟下,轉到百城的包廂內敷衍他道:「黃君今兒也來看戲,實在難得之至。」 百城笑道:「此話怎講?古人逢場作戲,我等何妨逢場看戲。昔諸侯尚且與民同樂,小芙兄講這句話,難道不許我等看戲不成?」 小芙道:「哪有此理。我因二位平常極為用功,不愛遊戲,難得在這裡相遇,故此問問而已。」 百城道:「原來如此。我且問你,彼美何人?」 小芙道:「是親眷。」 有餘道:「別說謊,這不像親眷,親眷哪有如此親愛,看你們相偎相倚,倒有些像夫婦了。」 小芙道:「錢君休得胡說,他們委實是我親眷。」 說話時,何奶奶見小芙不在旁邊,別轉頭看著他們講話。百城見了,對小芙道:「你那貴親眷,美目盼兮,倒大有古之佳人一顧傾城,再顧傾國之勢,我勸你少年人血氣未定,必須戒之在色方好。」 小芙笑道:「黃君是道學先生,不該同我說笑話。我已告訴你們,他是我的親戚,別的不用說了。二位請坐,恕我失陪。」 說罷仍到何奶奶那邊去坐。這裡黃、錢二位,就此大發議論。百城也說何奶奶是小芙的親眷,有餘力爭說你一定錯的,這女子兩眼風騷,不像是規矩人物,小芙決沒這般親眷,必系外間搭訕頭搭來的無疑。百城說:「你胸中不正,則眸子焉。自古仁者見仁智者見智,古人誠不我欺也。」 有餘聽百城用書句罵他,心中大怒,兩人幾乎在戲館內爭鬧。幸虧一出好戲上場,二人方不開口,但心中存了意見,自有好幾天沒肯交談,這是後話。不過小芙睡夢中,也沒料著初次帶何奶奶出來,就闖這一件奇禍。 這夜散了戲館,分途回家。小芙免不得再爬窗洞進內,到了自己房中,一個人想陪著何奶奶遊玩,可謂豔福無窮,想到有趣之處,自己忍不住好笑,笑了一陣,忽又記著秀珍這件事,白大塊頭要他一百五十元,從何出產,又不禁愁苦起來。睡在床上,也轉的這個念頭。覺除問娘要錢,別無第二條路。這姑娘如此標緻,一定十人見了,九個中意。倘若拿錢出去遲了,被別人轉了念頭去,白大塊頭也無法想,如何是好?依他心思,恨不得馬上打開娘的房門問她要一百五十塊錢,送給白大塊頭。 又愁自己娘不多幾天,方給他一百元,此時不肯再給,那就難了。想來想去,一夜未得安睡。次日起來,先打聽老頭子已出去了,方敢到娘房中,老老實實告訴她,日前拿的一百塊錢,業已完了,現在還有一百五十元用途,請你娘給了我,准定一月之內,不再問你要錢。好娘親娘,快快開了百寶箱,拿給兒子罷,少停老的回來,又要同做賊一般,搬出搬進,怕被他見了。 他娘聽說,皺皺眉頭道:「兒啊,你這般花費也不是事,你老子生平從沒像你這般浪費,我要他幾個錢,也和奪天下一般奪來的,要一回錢終得淘幾天氣,他還以為我要了他的錢,也和他那般藏著不用,洋錢都在家內,不致飛往外邊,因此方肯脫手給我,倘知道我給你如此浪用,只恐要他一個錢,都不肯了。我且問你,不多幾天,你拿了我一百塊錢,作何用途?現在又要一百五十元何用?請你告訴我聽聽。」 小芙早已預備下一肚皮鬼話,回言:「早先一百元,買了幾色東西,連送了幾個朋友份子,又是請客,還被教習某先生借了些去,所以不多幾天,就完的。現在有一個同學,要往外國,定一部百科全書,在中國買他,價值三百銀子,到外國定,只須一百五十元,所以我想托他帶定一部,不過這筆錢,必定先匯過去,故而今天一定要錢,遲了他的,信寫出之後,就來不及咧。」 他娘聽兒子肯由外國定書,足見用功,心中好生歡喜,此時莫說要她一百五十元,就要她三百塊錢,她也願意出的。當下開了皮箱,拿一個大手巾包,打開來都是鈔票,足有五六千之數,而且張張新鈔票,這是愛藏鈔票的人,一般心理,做書的也不知其所以然。小芙見她娘居然肯了,頗悔适才沒多開口些要了二百,除掉了送白大塊頭的,豈不是還好留五十塊錢用用。如今話已出口,沒法挽回,只可拿了一百五十元出來,看時候雖早,也不願意到學堂中去,爽些再賴一天學,橫豎自己今年不指望升班,有分沒分不在心上,身邊有錢,早一刻送給白大塊頭,也好早幾天同那姑娘相識,因此急於送錢,前往白大塊頭機關部,可巧白大塊頭昨兒看了夜戲回家去睡,沒在機關部中住宿,小芙原本知道,到得那邊方才想起,沒悔沒在家中吃了飯來,此時腹中頗覺饑餓,因命人買一碗雞絲面吃了,橫在小房間內床上老等。他夜間記掛著洋錢,未能安睡,此時有了錢心思已定,兼之身倦乏力,所以橫到床上,就不知不覺的睡著了。 那時候恰巧何奶奶也到機關部中找尋白大塊頭,得知小芙比他先來,不覺吃了一驚。因她兩個今兒並不約定,在此相會,而且何奶奶之來,實欲瞞著小芙,幹一件事,皆因何奶奶原籍江西,娘家姓武,出身並不低微,她父親在前清時代,也曾做官,不過死得很早,到何奶奶出閣時候,已父母雙亡,只剩她孤身一人,由叔父主婚,嫁給同鄉姓何的為媳。丈夫又名蘭史,素在政界辦事。成婚未久,就出門當差去了。何奶奶獨住在家,未免寂寞。因何姓雖為巨族,蘭史這支卻是單傳一脈,既無翁姑,又鮮兄弟。蘭史為糊口之計,不得不出門一走,遺她在家,原非得已。不料何奶奶賦性風流,不知怎的忽和族中一個小叔子有了苟且。這小叔子年方只十五六歲,發育未全,自同何奶奶相好之後,漸次羸弱,他父母也只單生一子,鍾愛無比,見他有病,只當他用心過度所致,令他暫時不必時學堂讀書。不意這一來,更遂了何奶奶的心願,那小叔子痼疾也日深一日,直到後來,不可救藥之時,方被他父母盤問出根由細底。那時他父母一怒,實在無可形容,依他們心思,定要把何奶奶送官重辦。經不起旁人相勸,說坍台坍在一處,蘭史是個要面子的人,娶了這個老婆,也是他的不幸。現在木已成舟,病的病了,倘若鬧將開來,被蘭史得知,一定也要惹氣弄出事來,豈不有關兩個人的性命,不如放寬肚量,盡這淫婦去鬧,只消我們自己明白,不當她人類就是了。幸虧這幾句話,何奶奶方得太平無事。 但那小叔子隔不多時,就嗚呼哀哉,一道怨魂往枉死城中去了。此人既死,何氏族中沒一個不知他是何奶奶害煞的,於是乎當真同族中,沒一個再肯理睬她,人人吐棄,個個側目。蘭史身雖在外,家鄉資訊,卻不時有得入耳,知道自己老婆在家幹了這件醜事,氣得他昏天黑地,吐了好幾天血,說:「罷了罷了,我只當沒有娶婦,家中房產田地,也當他天火燒了,洪水淹了。自此之後,我到死不回家鄉,永與江西決絕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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