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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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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七十回 好夥計獨享利權 賢昆仲大鬧意見 如海往常起身最早。薛氏是有錢人家奶奶脾氣,極早非十一二點鐘不肯起來。這天如海睡在書房內,除薛氏和幾個房中使喚的娘姨丫頭之外,並無別人知道。薛氏既未起身,娘姨丫頭的勢力範圍,又不能達到書房一面。書房原有一名小廝承值,他每晚睡得很早,隔夜也未知主人宿在樓下。早起不聞呼喚,就跑到街上買一碗豆腐漿吃了,坐在大門口曬太陽,還同馬夫們說說笑話。如海的馬車原有老規矩,每天八點鐘,即須在公館門口等候,來得遲了,設或如海早出門,他哪肯等你,自坐黃包車去了,這馬夫一個月的工錢,也休想拿得到手。幸虧他有個限止,每日以八點鐘為度,早則無妨,遲了罰俸。因此拖他馬車的,不敢不格外鄭重。八點以前,務必趕到。此時等到十點多鐘,還不見老闆出來,馬夫很覺詫異。問那小廝道:「東家起來了沒有?」 小廝笑道:「他在房間內和奶奶一被窩睡著,哪個好進去看他。」 馬夫道:「奶奶大約也快起身了。」 小廝搖頭說:「她極早還須隔一個鐘頭呢。」 馬夫微笑道:「東家同東家娘娘老夫妻了,還這般要好麼?」 小廝聽說,不覺觸動心事,暗想主人主母,老夫老妻,還如此恩愛,自己年紀青青,每夜孤眠獨宿,好不淒涼。樓上的大丫頭阿翠,自己很中意她,無奈阿翠時常搭架子,嫌自己面上有幾點麻皮,說我雕花面孔,休想吃天鵝肉。不過我這顆心,一輩子舍不落她。但不知到那一年,方能夠也和她要好要好呢?想到這裡,便沒心思再同馬夫講話,奔進去守在扶梯底下,想等阿翠下來,問她到底要我不要?可巧阿翠急匆匆提著一把銅壺下樓,小廝一躍上前,把阿翠驚得倒奔上去,說:「你這爛麻皮,做什麼又來了?我要告訴奶奶的。」 小廝對她搖搖手說:「莫高聲,你下來,我有句話問你!」 阿翠當真走下兩步,說:「你要說什麼,有話早講,有屁早放。」 小廝道:「我問你當真要我不要我?」 阿翠罵道:「放你娘的瘟屁,不三不四,你沒摸摸自己面孔,不到屎坑板上照照鏡子,討我的便宜,快些滾開了,讓我去泡水。奶奶已經起身,等著揩面呢。」 小廝嘖嘖道:「阿唷阿唷,搭得好大架子,活像是個千金小姐呢,可惜也要泡茶泡水罷了。」 阿翠怒道:「你說些什麼?可是耳光發癢了。」 小廝賠笑道:「對不起,我沒說什麼,請問你奶奶起來,少爺起身沒有?」 阿翠詫異道:「少爺昨夜不是睡在書房中麼?」 小廝一聽這句話,魂也嚇落了。因他今天早上,一腳沒到過書房內,打算挨到黃昏時候,進去打掃一遍。晚間主人回來,見乾乾淨淨,自然歡喜他勤儉。今聽阿翠說少爺睡在書房內,這時候還不進去收拾,自己貪懶,豈不被他當面看破,這一頓罵還逃得了嗎!因此他也不敢再同阿翠胡纏,急急奔往書房。推門進去見主人還睡著未醒。小廝放輕腳步,走到床旁邊。這半銅床原不能掛蚊帳,他一眼看見如海身子朝裡睡著,頭卻別向外面,一手握著個拳頭,壓在胸前被外,一手搭在銅欄杆上。小廝心想:「今天倒也奇怪,主人為何此時還未起來?不意眼睛看到如海面上,頓覺吃驚不少。只見他兩眼張得和銅鈴一般,嘴唇微開,牙關緊閉,面色青紫,異常可怕。小廝雙目觀看床上,一隻手無意之間,觸著銅欄杆,宛如被幾十個針子向他皮膚內刺了一下一般,半條膊子,驟變麻木,慌忙縮手不迭。 他原不知電流的作用,只當書房內出了鬼,驚得怪叫一聲。朝外飛奔。先叫馬夫進來觀看。又奔到裡面,想上樓喚奶奶下來。跑到扶梯底下,剛巧阿翠泡水回來,出其不意,兩人撞個滿懷。阿翠身弱力小,跌了個仰面朝天,開水潑了一地,燙得她喂喂亂嚷,大罵殺千刀不已。小廝也不管她罵不罵,飛步上樓。值闖進薛氏房內。他聽了阿翠的話,以為奶奶業已起來,豈知薛氏還偎在被窩內,想待阿翠泡了水來,再為起身,聽有人登登上樓,還道就是阿翠,罵道:「你這小丫頭,跑路怎和搶投人身似的,把我頭腦子也鬧漲了。」 及至走近床前,方知是樓下使喚的那個小廝。薛氏吃了一驚,喝道:「該死,你走上來做什麼?快些滾出去!」 小廝被罵,倒退幾步,叫聲奶奶。薛氏怒道:「誰要你叫奶奶不奶奶,快替我滾出去!」 小廝無奈,直退到房門口,顛聲說:「奶奶,書房出了鬼,少爺這時候還沒睡醒,銅床上都發了麻。」 薛氏大驚,重複把他喚到面前,說:「你講什麼話?」 小廝重把适才進書房情形說了一遍,薛氏大驚失色,她曉得如海決不致到這時候還不起身,一起出了什麼變故,當自被窩中一躍而起,上拖鞋,披了外褂,單褲蓬頭,也不怕冷,隨著小廝一同下樓。阿翠還候在扶梯底下,想待小廝下來抓住他報仇。今見奶奶也一同下樓,就此不敢動手,隨在他們後面。三個人同到書房。兩名馬夫,早已在內。還有幾粗做娘姨,也聞信奔來觀看。薛氏見如海這般形狀,也不懂是甚道理。聽小廝說銅床欄杆上發麻,嚇得她避得老遠,連指甲也不敢觸一觸。到底大馬夫吃人家飯多了,略有見識,說發麻的一定是觸電。薛氏聽了觸電二字,曉得這是了不得的危險,忙對小廝頓足說:「你還不將少爺拖起來呢。」 小廝奉著主命,兼之人多膽壯,懼怕之心,一時化為烏有。撲上床想把如海拖起,不意他的手剛和如海的手相接,陡叫一聲阿喲,身子頓時麻倒,軟癱在床上,不能轉動。眾人見了,都不明其故。惟有大馬夫心內明白,說:「不得了,這一定是電門還沒關斷,也觸電了。」 說時見一根電線,果還插在電匣內,慌忙尋一根竹竿,把線頭挑開了,小廝方得站起,兩手不住亂甩,說麻得很,麻得很。旁邊阿翠暗喜,心想你适才推我一跌之仇,也算報了。大馬夫先試一試銅床欄杆上沒了電,方招呼小馬夫把如海搭頭搭腦抱起,由床上移到沙發上,覺他身子其軟如綿,而且手足溫暖,不像喪了命的模樣。薛氏此時方敢走近他丈夫身旁,摸一摸他心口還跳,牙關雖閉,口中似有出氣,以為大事無妨,心思不覺一定。豈知觸電的人,就是這般死法。 當下薛氏親打一個電話到藥房中,教鳴乾請醫生。鳴乾聞悉其情,一面著人通知黃醫生速去,自己也馬上趕到如海公館內。薛氏此時已上樓穿好衣服,面也淨過,平時整潔慣了,雖然蓬著頭,也不肯草草對人,薄施粉黛下來,恰巧鳴乾也到,兩人相遇,彼此微笑。鳴乾問東家怎的觸電?薛氏皺眉道:「昨兒他不知忙了些什麼事,連晚飯都未有工夫吃,喚他也不肯上去,後來就睡在這裡書房內,我也不知他如何觸的電,适才小廝到樓上報信,我方知道,不然我還當他出去了呢。」 說時指點鳴乾看如海橫在沙發上,身上仍蓋一條野鴨絨大被。薛氏口中說:「你看他雖然如此,身上倒還熱的呢。」 說時伸手下去摸一摸如海的額角,不覺直跳起來,說道:「奇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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