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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九


  §第六十八回 化險為夷錢神得力 顧名思義股東無權

  默士聽鳴乾問他協理為甚要親自驗看,有心難他一難道:「協理先生,本不輕易出馬,這回實因你當初勸他冒一下子險,獨家擔承這批交易,現在果然出了事,他有些疑心你存棧之貨,值不到這個數目,所以打算親自看一看,聽說他還邀了兩家外國公司專看火場的西洋公證人,來此幫同踏驗呢。」

  鳴乾聞言,更慌了手腳,暗說糟了,若被外國人來一看,准教當場露出馬腳,半月心機,敗於一旦。而且文錦若知我假貨保險,有意弄他頭頸,未必肯就此甘休。現在木已成舟,要縮回去也不能夠了,如何是好?一想事已至此,惟有教默士設法,或尚可以為力。況自己從前原不打算瞞他,只為未得機會,沒同他講明白這句話,兩下隔膜著,終有幾分不便。豈知就為這隔膜二字,多出許多周折。當下鳴乾將默士招呼到無人之處,低聲對他說:「老弟,今兒這件事,你可能為愚兄設法,教你們魏協理不必來此驗看嗎?」

  默士問他為什麼呢?鳴乾紅著臉,回言:「實不相欺,我的貨,別的沒甚弊端,就犯著他疑心的不足數,所以踏看不得。」

  默士問不足數之外,還有什麼旁的沒有?鳴乾說:「有點兒料子,夾在裡面。」

  默士問真貨有沒有?鳴乾說:「也有些的。」

  默士聽他講的話,越跑越遠,曉得這毛病犯得大了,正色對他說:「老哥,這件事兒戲不得,究竟從何而起,請你務必告訴我一個明白,方能設法。」

  鳴乾對他看了一眼道:「老弟,這件事有關一個人的生命財產,出於不得已,所以才冒這一下子大險,愚兄也不過替人家出力,並無別種關係。講到這人現有為難之事,不但愚兄理當幫他的忙,就是你老弟,也該為他著力,要知此人是誰,明人不必細講,彼此心照就是。你問我這些貨的來歷,說來話長,講穿了也不中用。綜而言之,不看的為妙,看了恐有未便,故此務必要你老弟替我設法,不必教協理來此觀看,日後倘能太平無事,前途的謝意,多我不敢說,那三千五千銀子酬勞,愚兄可以擔保你一定有得到手的。」

  默士聽說,已知他所指之人,便是如海。況有三五千銀子謝意,也足夠用幾年了。自己雖然賺公司幾十塊錢一個月薪俸,但和數千金相比,豈不天差地遠,何犯著再替公司出甚死力,落得做一個現成人情。不過要教協理不來驗看,那是一定辦不到的。因協理自己要來觀看,我若阻擋他不必前來,豈不惹他生疑,看來還是讓他跑一趟的好。幸他是外行,到了這裡,一片瓦礫,諒他也不能看出什麼破綻。有他做個傀儡,將來的報告單,也容易填寫了。主意既定,即對鳴乾說:「你教我不令協理來此觀看,那恐辦不到,不過請外國公證人同來這件事,我倒可以勸協理取消的。因公證人出來一趟,須五十兩銀子車馬費,這一百兩銀子本可省得。我只消說公司中不能開這筆賬,那公證人就請不成了。講到我們協理,他是外行,你也曉得的。到了這裡,我自有法,令他瞧不出破綻,請你放心就是。現在他還在公司中等我帶他前來,我要走咧,少停你見了他,也休得懼怕,有我在此,諸事不妨。再會罷!」

  說罷自去。鳴乾將信將疑,不知他的話是真是假,也只好看他們來了怎樣。不多一回,默士陪著文錦同坐馬車而來。鳴乾推推燕貴,令他上前去接文錦,自己隨在後面。文錦今天那有往日的威風,下了馬車,兩眼直望著火場,氣吼吼的對默士說:「了不得,這許多房屋都燒了嗎?該死該死!」

  旁邊燕貴鞠著躬接他,他也沒瞧見,弄得燕貴很沒落場。後面鳴乾叫了聲魏大人,這位鄔老闆在此接你,文錦方始覺得,慌忙對燕貴拱拱手,又對鳴乾說:「原來杜翁也來了,這件事真是出於意外的。我還以為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忽然住口,原來他打算說:「我還以為難得冒一次險,未必致於火燒,偏偏第一次就燒這裡,也算我的倒楣。」

  不過這幾句話說出來不甚冠冕,因此半途而廢,幸虧也沒人盤問他要說什麼話,所以張口閉口,任他自由。文錦又對燕貴看了一眼道:「這個鄔老闆,就是此地的店東嗎?四十二萬貨都是他的了。」

  燕貴還沒開口,鳴乾代他答道:「非也。乃是各幫客人托他經手的,所以保險單也不是他一人的戶名。」

  文錦點點頭。鳴乾曉得文錦看燕貴不像有四十二萬家私的人,恐他胡亂對答,有誤大局,因此代為答話。文錦深信不疑,對燕貴說:「如此,請鄔老闆陪我看看。這四十二萬貨堆放的地方。」

  燕貴原不知其中毛病,答應一聲,便要引文錦去看。旁邊急煞了杜鳴乾,又不能阻止燕貴,叫他不可引導的。默士見燕貴當真要引文錦走了,慌忙對文錦說:「協理,那旁泥水十分污穢,讓我過去看了罷,協理不必上去,省得鞋襪骯髒。」

  文錦道:「你也隨我來,現在我做了保險買賣,論不定常要到火燒場上,哪能顧得鞋襪骯髒。你若愛來,我們兩人一同上去看看便了。」

  默士無言可說,只得隨在他背後,對鳴乾搖搖頭,打個手勢,指指燕貴似乎說怎麼你的人,自己肯帶他去看,這是你自己疏失,非我之過,休怪我不肯幫忙了。鳴乾咬牙切齒,暗恨燕貴不已。踏上火燒場,腳腳都是磚瓦,鼻孔中陣陣焦毛臭,地下又潮濕,又泥滑。文錦走不幾步,已覺不受用了。猛抬頭,見那邊黑壓壓一大堆人,圍作個圈兒,不知看些什麼?問默士,他們瞧什麼東西?默士也不知道,鳴乾說:「這是鄔燕記一個學徒,燒殺在裡面,怪可慘的。」

  文錦聽說,疾忙住腳,對鳴乾說:「杜翁你講什麼?可是裡面還燒殺人嗎?」

  鳴乾道:「正是。」

  文錦問死在那裡?鳴乾答道:「就在貨物一起。」

  文錦聽了,回身不迭,拖了燕貴道:「鄔老闆我們不看了,那邊有死人,怪可怕的。」

  鳴乾聞言,喜得幾乎笑將出來。默士也摸著額角頭,一同走下火場。文錦悄向默士道:「我看他們既有人燒死在內,諒來也沒甚弊病了。」

  默士答道:「這個自然。人命關天,他們豈肯為銀錢小事,傷人一條性命。」

  文錦點頭稱是。又道:「如此我們這四十二萬銀子完全損失了,不過我想煙土一物,原本要燒過之後,方可吸食,現在也不過燒一燒,爬出來仍可賣錢。雖然整的換了散的,若能完全賣光了,說不定還有賺錢。」

  默士對文錦微微一笑道:「協理你倒好算計,不過鴉片一物,最要乾淨,雜入■氣,便要發瀑,和了鮮血,吸之可以殺人。現經大火之後,這煙土已同泥土溶在一起,難保沒有雜質和入,這還在其次。适才你沒聽他們講,貨旁邊還燒殺一個人嗎,焉能無鮮血流過,你若把他賣錢,日後吃殺了人,誰償命呢?」

  文錦聽說,歎了一口怨氣,對默士道:「照你這般講,四十二萬銀子一個錢也不值的。」

  默士點點頭。文錦說:「我總有些捨不得。适才我曾派公司中兩名出店,到此照料,想必都在近處,你替我喚一個過來。」

  默士依言,找了一名出店,走到文錦跟前,聽他號令。文錦道:「你給我到火燒場上,爬些燒剩的煙土出來,讓我看看,可還有用?」

  那人領命,跑過去招呼了他的夥伴,同上火場尋土。鳴乾夾腳跟上去問他們,協理命你們何事?出店告訴他,協理要看燒剩煙土。鳴乾笑道:「這煙土燒過了,已和泥土一般,還想到哪裡去找?我看你們的協理,真是外行,少停你們隨便弄些什麼東西,給他去看,只說是燒過性的煙土便了。」

  出店的答應曉得,走了一段,二人商量說:「煙土燒過了,灰和渣也可覓得的,為甚這位先生說無從尋覓呢?聽他話中之意,只怕其中沒有煙土在內罷,适才我們都得了他五塊點心錢,少停還有飯錢到手,這點兒忙,一定要幫他的了。幸虧這裡四周都是土棧,被燒的也不止一家,不如往幾家火場上,尋些剩土,多雜些沙泥,拿去搪塞協理,只說都已沒用了,就好算數。若照他教我們的法別,將別的物件去哄協理,若被看破,豈不是我們的過失。」

  計議定當,依法行事。弄了拳頭大一個泥團兒,送給文錦覆命。文錦拿在手中,聞聞雖有些煙臭,挖開看看,盡是泥沙,對默士搖搖頭說:「果然不出你之所料,一點兒不中用的了。」

  默士也聳聳肩胛。鳴乾過來問怎麼樣?文錦把團兒給他觀看說:「你看,你的四十二萬銀子的實貨都變了這個東西,將來一點兒用場沒有。我們只拿你二千多銀子,現在倒要賠你四十二萬,真正是大蝕本,造化了你們。」

  鳴乾帶笑道:「我們花這二千多銀子,就防這一著,不然銀子難道自己不能用,卻要有勞你們用嗎?」

  文錦無言,只說你們既有四十二萬貨被燒在內,現在可有憑據?鳴乾道:「焉能沒有憑據,有鄔燕記棧簿為憑。而且貨由官銀行轉來,那邊也有棧單。便是你們杜默士先生,那天曾到此間,親眼目睹我們上這三十五箱大土的。」

  文錦沒話說了,只好盤問他因何起火,打算扳他一個差頭,賴掉他的。不意鳴乾口齒更好,說:「因自來火管洩氣,突然火發,施救無從,店中還燒死了一名學徒,可見變起不測,難以措手。老實說,現在的土價,逐步看高,我那三十五箱貨,何止值四十二萬銀子,保險不過保的本錢,沒保進賺頭,你就如數賠了我,我們還吃虧不少數目呢!」

  文錦無話說了,問默士:「你看怎樣辦?」

  默士道:「既然出了保險單,收他的保險費,失事不賠,有關信用,無論如何,銀子是一定要賠的了。」

  文錦皺皺眉頭道:「這樣我們回公司同經理商量了再講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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