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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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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貴聽他講話有禮,連稱好說。自己手中本裝著煙筒,問阿榮可愛吸?阿榮說:「鄔老闆自己請用罷,我喜歡燒燒的。」 燕貴道:「這樣我吸了一筒,讓你橫在這邊,燒煙順手。」 當下嗽嗽一口氣吸完煙,起身讓阿榮過來橫下。阿榮也老實不客氣,挑他的煙,自燒自吸,口中不住贊他煙好。一邊打泡,一邊還放在鼻子旁邊聞聞,連稱好香。燕貴聽阿榮贊他煙好,益發得意,便同阿榮演講這煙的來歷道:「我這煙,雖有六成波斯紅土,二成川土,還有二成都是真正大土,煙灰也用頂上等的好灰,冷籠收膏,所以有這般的香味,吸下肚中,偏體爽快,不是內家,辨不出個中滋味。阿榮司務,我看你倒是很內行的呢!」 阿榮笑道:「我不過歡喜這個,有時同朋友們香幾筒玩玩,哪能算什麼內行呢。」 二人談談說說,不知不覺,已挨了不少時候。阿榮打一個呵欠,伸伸賴腰,說:「連日多喝了酒,不想瞌睡,今兒清醒著,倒反要打盹了。」 燕貴說:「時候也有十二點多鐘了,沒事早些睡罷。」 阿榮起身,道一聲明朝會,自去安歇。燕貴卻重複橫倒身軀,吸過煙癮。還沒吸到半筒煙,見阿榮又慌慌張張跑了出來,氣喘吁吁說:「鄔老闆不好了,後面棧房內起火了。」 燕貴還道是後面有人家失火,丟下煙槍,打算問他離此有多少遠?不意猛一抬頭,見半間屋子都發了紅,才知火在自己家內,嚇得他魂飛魄散,牙齒兒打戰,連話也講不清楚,只顧顫聲說:「這這這這便怎麼處?」 阿榮道:「我也不知道火自那裡來的,适才我過去開門,劃一根洋火,頓時滿屋子都是火了。」 燕貴此時方掙出一句話來說:「這是自來火管子洩氣,快喚巡捕。」 阿榮道:「喚不得巡捕的,巡捕來了,不論燒不燒,都要抓進巡捕房去罰錢,還是我們自己救熄的為妙。」 燕貴方寸已亂,還有什麼主見,聽阿榮這般說,自己也拖著煙槍,跑到帳房外面一看,見後進棧房門雖然閉著,那火舌都在門縫窗檻上下,時時吐露,濃煙密佈,還帶爆裂聲音,可見火勢著實不小。燕貴又欲出去喚巡捕,阿榮只同他打岔,說最妙自己施救。口中雖然這般說,手腳一動不動。燕貴拖著槍,已在發抖,還有什麼力量可以救人。幸得樓上睡的一班夥計們,被濃煙浸入,都自睡夢中驚醒,有些來不及穿衣的,赤著膊子,奔到樓下,大呼小叫。燕貴一見他們下來,不說別話,先指揮他們救火。於是眾人七手八腳,開自來水的開自來水,拎鉛桶的拎鉛桶。有幾個捧著茶壺也想救火,內中有一位聰明朋友說:「棧房門閉著,水潑不進去,須得開了這扇門方好。」 此言一出,便有一員勇將,是個出店的,奔上去開門,他沒想到門閉著,火都悶在裡面,開了門,外間有空氣透入,裡面的火焰,也要奪路而出,所以門一開,先是一股濃煙沖出,將此人雙眼蒙住,連口鼻兩處呼吸機關,也閉塞不通。正難受間,不意煙後面還有一道火焰,向門外直撲出來,正當那人立處,他上身本未穿衣,火焰所及,毛髮都焦。那人兩眼雖瞧不清,胸前頭面兩處熱辣辣的一下,怎不知道,啊喲一聲倒在地下。幸虧他急中有智,就地一滾,脫離險境。眾人急於救火,也不管此人曾否受傷。無奈那時火勢已熾,眾人赤手空拳,仗著一道家用的自來水管,打算救熄這場大火,真應了古語杯水車薪,何濟於事。 眼見得火勢燎原,愈燒愈烈,說時遲,那時快。棧房門外面,本堆著許多樹柴木炭等物,霎時間都已燎著,漸漸燒過前進,又煙又熱。眾人站腳不住,紛紛逃出來。這時候要不報捕,也由不得他們做主。因屋頂冒穿,左右鄰舍都已聞警,帶有警笛的,拚命狂吹。裝德律風的也搖鈴通知救火會。所以不多時警捕紛集,救火車也風馳電掣而來,可惜已遲一步,鄔燕記早付一炬。左右隔壁,還有幾家土棧,也被波及。這場火共燒了七八間房屋,煙消火滅,已近天明。鳴乾也聞警趕到,對著燕貴只是跳腳,說:「你怎的如此不小心,把我的貨燒了,朋友面前教我如何交待?」 燕貴低頭無語,只顧歎氣。鳴乾再找阿榮,蹤跡不見。問燕貴阿榮哪裡去了?燕貴回說不知道。問別人,也沒一個見他在什麼時候走的。彼此估量他,一定怕被鳴乾責罰,或恐巡捕房要捉他去重辦,所以預先腳底下明白了。燕貴見阿榮不在旁邊,落得把過失推在他一人身上,說他酗酒誤事,熄了自來火,還點洋蠟燭,乃是他起的火,與我無干。鳴乾聽了,便說既然如此,少停你們誰到巡捕房,須把阿榮這些事告知捕頭,必須將他拿到了重辦方好。燕貴句句聽從,此時忽然一班瞧熱鬧的,和鄔燕記一眾夥計們,都叫鬧起來。原來他們因鳴乾查問阿榮,自己也要點點人數,不意阿榮之外,還少一個阿憨。起初還以為跟阿榮一同跑了,忽聞救火的說,火場中有一個死屍,他們跟去一看,面目雖瞧不出,地位卻正在鄔燕記的為址上。還有一個人想起,昨夜他們聞警下樓的當兒,阿憨還鑽在被窩中,推他不醒,後來他們也急於逃生,沒人顧著他,一定是他燒在裡面的了。此信一傳,自然要叫鬧起來。鳴乾得知燒殺了人,未免暗下傷心。燕貴聽阿憨喪了性命,不覺淚如雨下,說:「這孩子還是我的親戚,父母雙亡,一家已無他人,自幼由我先姊將他撫養成人,我姊去世,我便將他帶在店中學業,他資質雖然魯鈍,生平尚無大過,不意死在此處,大約是前生夙孽了。」 鳴乾亦為嘆息。這時巡捕房已有包打聽派到火場中,調查誰家起火,知是鄔燕記土棧,便要他們派個人同往巡捕房回話。這班夥計,有些一隻腳穿襪,一隻腳赤足。有幾個索興光著膊子。只燕貴一人,因夜間尚未安睡,倒還衣冠整齊,推來推去,只有他還可見官。燕貴有此膽怯,鳴乾拍他的胸說:「不妨事,無論如何,有我在此,這裡一切情形,我都能替你照料,你盡放心去見捕頭。況失火乃阿榮之過,與你無干。他現在跑了,你盡可告訴捕頭,請他捉了阿榮重辦的,不可忘記。」 燕貴諾諾連聲,隨著包打聽去了。 鳴乾見鄔燕貴一班夥計,都垂頭喪氣,沒衣裳的,借了別人的大衣披在身上,長短不稱,很是可憐,便上前安慰他們道:「眾位昨兒這件事,都是阿榮不小心之過,累你們丟了行李鋪蓋,這些將來我決不教諸位吃虧。那行李鋪蓋,和隨常衣服的損失,都由我照認就是。」 眾人聽了,頓時喜形於色。鳴乾又見一個出店模樣的人,燒得焦頭爛額,靠在坍牆頭旁邊,哼哼不已。問旁人,知道他因開棧房門救火灼傷的。鳴乾道:「可憐可憐!你這傷勢倒也不輕,一定要到醫院中看看,不然火毒攻了心,很危險的。該用多少醫藥之費,教他們都開我的賬便了。你們列位若有受傷,也可回去看看,藥錢日後令他們向我總算就是。」 眾人聽了,都覺鳴乾真不愧是個大慈善家,彼此同聲感謝。一會兒富國保險公司也得消息,先有兩個出店,派到火場中來照料一切。鳴乾曉得已到緊要關頭,不敢惜小費,就過去對他兩個點點頭道:「你二位可是保險公司派來的嗎?」 二人答道:「正是。」 鳴乾道:「大清早起,很難為你們。天氣又十分冷,大約二位還沒有過早點心呢。」 說時,在腰間摸出一疊鈔票,檢了兩張五元的分給他們每人一張,說:「這個不成意思,給你二位買點心吃的。」 二人見發,不明白這是什麼賞賜。然而有錢到手,誰不願意拿他這個,彼此不約而同的伸手接了,滿面孔堆著笑說:「這倒謝謝你先生咧。」 鳴乾連稱好說:「少停你們吃中飯,再問我拿飯錢就是。」 二人聽吃中飯還有錢拿,可真樂了。暗想每一頓有五塊錢,就吃外國大菜也有餘了,日後還望他多燒幾次呢。不多時燕貴回轉,鳴乾問他巡捕房有甚話說?燕貴道:「並無話說,他問從何起火,我把阿榮不小心的話,都告訴他,並請他派包打聽捉阿榮重辦。但不知他住在哪裡,故而捕房不能派人去捉,不知杜先生可知道否?」 鳴乾說:「他家住哪裡,待我問明白他的薦保再告訴你便了。」 二人說話時,聽保險公司出店的叫喚杜先生來了,鳴乾回轉頭,見是默士,來看火燒場,慌忙上前招呼了,指點他觀看。默士搖著道:「且慢!這回的數目大了,我們魏協理須要親自驗看,暫時倒不用急急的。」 鳴乾聽文錦要親自驗看,嚇得面色改變,嘴唇了泛了白,張口結舌,半晌始說:「你們協理要親自驗看麼?這是什麼緣故呢?」 默士見了,暗笑他老刁今兒也露出痕跡咧。在先默士本疑惑鳴乾這回的保險路道不正,及至那天看貨之後,倒反沒有疑心了。及聞當真失了事,可又不能無疑於心。同時魏文錦得此消息,急得他尿屁直流,因這番破壞章程,獨家擔保,本是他一個人出的主意,偏偏無巧不巧,第一場火就燒這個,死圈套剛正鑽進,教他怎不急煞。別的不打緊,怕只怕股東責問起來,將何對答。設或公司不肯承認這四十二萬銀子,豈不要自己拿出來嗎?半夜中得了信,哪裡還睡得著。天還沒亮,已坐著馬車趕到火燒場來,心裡想若能夠天保佑,燒到藏土的地方,就此熄火,我明兒準備全豬全羊去謝火神菩薩。不意馬車將到火場,被巡捕攔住,不准過去。 馬夫見了巡捕,猶如孩子見了爹爹一般,那敢倔強,連保險公司產頭銜也沒敢掮出來。文錦還是第一次出去看火場,也不懂保險公司中人可以自由出入的,因此只得聽巡捕號令,將馬車趕回,徑到富國公司,敲門進內,打發兩名出店先去照料火場,又差馬夫出來尋找默士,教他即速到公司中來,陪他同去看火場。默士既疑心他老兄在其間作了弊端,那裡肯不同鳴乾接頭,因此打發馬夫先回去,說自己隨後就來,遂先往火燒場,會見鳴乾,告訴他協理要親來驗看,豈知鳴乾做賊心虛,一聽此言,頓時失色,就被默士瞧出痕跡。正是:果能成熟方如意,變起非常猛吃驚。欲知後事,請閱下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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