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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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鳴乾大喜道:「這樣你且到棧房中去,明兒我另派你往一處所在,到了那邊,你不可脫口說一向在此間做出店的,必須裝做初上生意模樣,那邊有人同你講話,你也不妨同他們攀談,倘若問起別的話,你只推不曉得,切不可露出自己底細,這是要緊的話,今兒我叮囑過你,明兒不多說了。」 阿榮答應著出來,心想他葫蘆裡不知又打算賣什麼靈丹妙藥?我且不必管他,橫豎我們譬如是一部機器,由他開到那裡便了。到第二天,鳴乾又喚阿榮進內,叫他快快車了鋪蓋,在寶善街某處等我,我馬上就要到那邊去了。阿榮果然像機器一般,當時就掮著他的行李鋪蓋出來。藥房中一班人見了,爭問他何往?阿榮假說:「歇生意了。」 店中人聽說,都覺詫異,眼見他跳上黃包車而去,說話不像是假,彼此紛紛議論,都說他來得突兀,去得也奇怪。那吃鈍頭的帳房先生,此時方揚眉吐氣說:「天時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我們眾人都同阿榮反對,莫說經理,就是老闆自己,也決不能強違民意,硬留這一個出店。此番他歇生意,呈者就為我那一天出頭,在經理面前說了幾句閒話,現在老闆知道了,曉得我們都與他意見不合,留著恐人心離叛,所以到底把他的生意歇了的呢。」 眾人聽說,都各暗地笑他,那人更欲有言,恰值鳴乾出來,把一眾夥計嚇散,包藥的包藥,貼仿單的貼仿單,各幹各事,沒一個耳朵有空再聽談論。這人的半句話,也只好縮回肚中,不發表了。鳴乾走到外面,並不坐自己包車,也雇一部黃包車坐到寶善街,果見阿榮在那裡老等他,一肩鋪蓋放在地下。鳴乾下車,命阿榮掮著行李,隨他到鄔燕記土棧內,放下鋪蓋,引他見過燕貴,說:「這位是鄔老闆,這個是我新用進來管棧房的出店,名喚阿榮,你也可以隨時差遣。」 燕貴道聲好。鳴乾道:「他住宿的地方,就教他睡在棧房內罷。」 燕貴說:「也可使得。棧房內前已命人收拾乾淨了,很可以擱鋪,我教他們出一副鋪板給他就是。」 隨喚阿憨進來,吩咐找一副鋪板,給阿榮在棧房內搭鋪。阿憨說:「樓上空床鋪很多,為什麼不睡到我們樓上去?偏要擱在棧房內?」 燕貴喝道:「放屁!不用你多嘴,正經事情弄不清楚,閒事誰要你費什麼心?」 阿憨氣鼓著嘴出來,陪阿榮到棧房中搭鋪去了。這邊鳴乾對燕貴說:「少則三天,多則五日,我那朋友就有貨送到這裡來了。他的意裡,暫時還要看風頭,不願意脫手,所以你在同行跟前,休得談起。」 燕貴應道:「遵命。我的鄙見,也以為暫時捺著不賣的為妙,土價將來一定有漲無縮,若能藏他一年二年更好。」 燕貴這句話,也是他一廂情願的意思。他想鳴乾如果聽了他的話,這爿鄔燕記寶店,一二年的開銷便有著落,而且自己賺他三十塊錢一個月薪水,很可做做小貨生意,收收煙灰,挑挑膏子,房飯錢不費分文,豈不是天下營生第一麼!」 鳴乾聞言,笑了一笑道:「此言果然不差,讓我同朋友商量商量便了。」 話罷出來,另去勾當別事。過了兩天,鳴乾差一名心腹出店,雇了幾部塌車,拿棧單到官銀行出貨,盡數送往寶善街鄔燕記土棧,當有阿榮接手,一箱箱堆在棧房裡面。土棧中人,見他是原箱,況由外棧轉來的,誰也疑得到內中變了花樣,彼此惟有暗下談論,說鄔燕記開張至今,從未有這許多貨進棧,現在新合了別的股東,居然也大出風頭了。因燕貴遵著鳴乾之教,在夥友面前,沒說穿店已盤出,只說拚了新股東,所以他們有此議論。還有鳴乾也十分忙碌。將全副保險單落了蓋印簿,送回富國公司,教他們將官銀行棧房,改為寶善街鄔燕記本棧。轉單換棧,本是保險公司常有之事。王先生收下保單,一查鄔燕記棧房,從前未有保險,不知房屋蓋造如何,因同默士商議說:「他們轉這個地方,可要前去看一看?倘是中國式的,每千還得加二兩五錢銀子保費。如其講交情的話,索興不去看,連保費也不必加了。」 默士一聽,曉得王先生要想好處,自己也頗欲看看,他們保這四十二萬險,究有些什麼東西?便道:「我想看可一定要去看看的,至於加費一層,你且不必批在保姆單上,讓我過去察看情形,再作道理便了。」 王先生連說很好。當下默士按著地名,尋到鄔燕記土棧,恰值鳴乾在彼,弟兄相見,也不過點頭而已。默士問貨在何處」 鳴乾指引他到棧房裡面一看,果有三十幾隻土箱,堆開一起,下用物件填著,防地下潮氣透入,箱箱有鉛絲紮縛,蓋著海關硬印,還有官銀行封條。因彼時如海曾在官銀行押款,伯宣恐有短缺,特別鄭重,自行加封一道。默士原未知當初他老兄曾幫著如海幹過這一段事體,見土箱如此裝釘,還有什麼破綻可尋,從前滿腹疑團,至此都冰消瓦解,以為他老兄一定向什麼土客人,兜來的保險交易,要賺他的七折九扣,所以教我們公司中獨家擔承的無疑了,看罷,與鳴乾同到帳房中坐定。 默士告訴他:「從前你保的官銀行是洋棧,所以每千隻十兩銀子保費。現在改了中國棧房,照章程須十二兩五錢銀子一千,還得補我們二兩五錢保險費。不過有一個通融辦法,很可便宜不少銀子。此事若是小弟一個人經手的話,那也不消說得,自然早給你改好的了,也不用你多花保費咧。不過你當初曾同王先生接洽此事,所以手續上還脫不了他。如若照章加費,每千兩五錢,四十二萬銀子。」 說到這裡,取一把算盤撥了幾撥道,照碼一千零五十兩,仍打七折九扣,也須六百六十一兩五錢銀子,現在你若能拿出二三百塊洋錢,送給王先生,他便可替你含糊了事,改棧房不加保費,這里間足可便宜到兩倍有餘呢。」 鳴乾聽了,搖搖頭說:「這都是客人的事,犯不著便宜他們,我很願意加補你們保險費,一則有了收條,我也可以交帳。二則此中的扣頭,也有數百兩銀子,何犯著輕輕放棄呢。」 默士一聽,暗想好得很,你只貪自己賺扣頭,把客人的銀子悔氣,何異政府中人,貪著借款回扣,拚命借外債,把國民的脂膏悔氣呢。因道:「那也無妨,你何不仍照章程開客人的賬,多頭落得自己到腰,豈不比扣頭更多了。」 鳴乾仍搖搖頭道:「那個,有關信用,我決定依照章程補給你們保費便了。」 默士見說他不動,也沒法可施。他本以為鳴乾聽有銀子便宜,一定肯答應他花些小費,他便可同王先生二一添作五均分。不期鳴乾恐轉棧房不照章程補費,日後出了事,保險公司便有所藉口,故此務必補足他銀子,免得後來再有周折。默士那知其意,十分失望而回。一路思想,我這位老兄,近來資格高了,連脾氣也改變咧。從前一錢似命,利益不論大小,有隙拚命鑽謀,此刻竟連幾百金也掉頭不顧,大是奇怪。到了寫字間,王先生盼望已久,問他前途怎麼說?默士沒精打采的回話道:「還有什麼可說,公事公辦,照章程補費就是了。」 王先生一聽,曉得好處不得到手,心中老大不願意,將許多保險單摔了一地,撿一張起來,推上打字架,鐵鐵卜蔔一陣打,心中不舒服,打的字也有錯了,王先生用橡皮亂揩,揩得花花綠綠。默士在旁見了,說:「阿喲,你怎麼弄得這般髒。」 王先生氣呼呼的答道:「橫豎豬頭三保的險,髒些何妨。」 默士大笑。這回王先生一處不受用,處處不高興。從前做這許多保單,只半天工夫,這番不過改一改棧房名頭,卻改了三天之久,仍著出店的送往鄔燕記,燕貴慌忙轉送到鳴乾那裡。鳴乾早已預備下一張六百六十一兩五錢銀子的支票,仍命燕貴依前法掉換了支票送去,燕貴如法泡制,鳴乾得了收條,覺一切手續都已定當,只待擇期下手。如海也望眼欲穿,把鳴乾喚到家中,催他從速行事。鳴乾回他手續初完,不能出之太急,至多十天之內,必能如願以償。如海大喜,命他仔細而行。事成之後,重重謝你。鳴乾回去,睡了一夜,又生出一條主意,暗下叮囑阿榮,須要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。阿榮依他的教導,每日鎖了棧房門,出去飲酒吸煙,每每到半夜三更回來,喝得酩酊大醉。到了棧房內,一個人還要打五關,唱京調,不肯安睡。店中只有燕貴吃煙的睡得最遲,聽他如此模樣,過來對他說:「阿榮司務,請你安靜些罷,這時候夜靜更深,人人都已睡了,你一個人鬧得他們六神不安,何苦呢?況且自來火通夜點著,多用了火表,也要多算錢的。」 阿榮便說:「哦,原來你老闆捨不得自來火,這倒不打緊,我可以買洋蠟燭回來點的。」 當夜他就跑出去,買了幾封洋蠟燭回來,點得各處都是火,口中仍舊酒醉胡鬧。燕貴無奈,只得待鳴乾來了告訴他,鳴乾聽說,大發雷霆,當時將阿榮喚來,痛駡一頓。還要歇他生意。卻是燕貴做好人,勸鳴乾息怒,阿榮以後須要改過自新,不准放肆。阿榮諾諾連聲。這夜果然未敢出去,一個人在棧房中,打了幾通五關,覺得厭煩,便閉了棧房門窗,出來到燕貴的常來的一間帳房內,立在榻床旁邊,看他吞雲吐霧。燕貴因他是鳴乾用來的人,不敢不對他客氣幾分,即忙起身讓坐。阿榮便坐在他對面。吸煙人本無貴賤,燕貴一個人吸悶煙,正覺乏味,得有人前來陪他,恰用得著,一面裝煙,一面就和阿榮攀談起來,先安慰他白天杜先生埋怨你的話,休得生氣,我本是無心一句言語,不意他性急似火,事後我倒十分懊悔,實在很對你不住呢。阿榮笑說:「那有何妨,我本來自己知道自己的脾氣不好,吃了幾盅酒,什麼人都要得罪了。前幾天只恐尚有言語冒犯之處,還求鄔老闆恕罪呢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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