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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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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六十七回 為虎倀孔方作祟 傷人命祝融肆威 燕貴發付了阿憨,即忙將保險收條連同回單簿親自送往藥房,交鳴乾過目。鳴乾藏好收條,命燕貴仍將回單簿帶回去,自己把阿榮喚到他的小帳房內,閉上門,指指椅子,教阿榮坐下。阿榮見經理先生今天對他非常客氣,心知必有緣故,落得老實不客氣,在靠椅上坐下,豎起耳朵,專誠聽他吩咐。鳴乾未曾開口,先露笑容,叫聲阿榮,你可記得從前我們製造一百箱大土那段事麼?阿榮說:「怎麼不記是,後來錢老闆還賞了我一百塊洋錢呢。」 鳴乾笑道:「對了。難為你倒還未忘記,可見為人在世,恩蕙傳佈在外,常令人刻刻在心的。不過你可曉得那回的一段事,錢老闆勞動了你們,自然不能不給你們些茶酒錢兒。講到他自己,也不過借此調頭,活動活動銀子,其實他卻一點兒未得好處,暗中還貼卻數千銀子費用,這個大約你們不曉得了。」 阿榮說:「果然我們不知內中細底。」 鳴乾道:「這也難怪你們。」 錢老闆為人心地十分仁慈,他常顧著夥計們舒舒齊齊,若有難關,他情願自己擔當,別說你們了就是我,他有些為難之處,也不同我商量,因恐我們曉得了,要替他擔憂的緣故。你想這種東家,看待夥計們如此厚道,不可謂非我們前世修來的福氣呢!」 阿榮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 鳴乾笑了一笑,開抽屜取出一支雪茄煙,問阿榮可要吃煙?阿榮說:「我有紙煙。」 鳴乾不同他客氣,自己劃火燃著煙,將洋火連匣交與阿榮,阿榮也燃一枝紙煙吸了,聽經理先生再講下文。鳴乾呼了幾口煙,皺著眉頭說:「你可知我們那一回幫他這樁忙,現在倒反害了他咧。」 阿榮驚道:「這是什麼緣故呢?」 鳴乾歎了一口氣道:「我起初也沒知道,還是新近看見了,細細理會出來,才知老闆對於我們著實心地仁厚,有許多地方,他情願費了精神,吃虧銀子,一大半還為成全我們。即如那一番,我們替他將一百箱假土造成了,寄存外棧,但別人的棧房,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,設或有人開箱看見了內中的物件,真相一露,雖說是錢老闆之貨,但一切都是你我原經手,查究起來,論罪名,我們還比錢老闆罪加一等。但我們自己門角裡屙屎,不圖天亮,東西做好,交出去就算完了,錢老闆酬我們的銀子也都用了,但他卻時時刻刻,把這件事掛在心上。一半雖為著自己,一半卻顧著我等,只恐朋友們為他受累。況且這些東西,放在外面,終是禍根,故而各處調頭子銀子,前來將這東西陸續提回去,秘密銷毀。你想從前做的時候,費了多少手腳,丟了多少銀錢,現在毀滅這個,又仍舊要費錢費手腳,豈不可惜。而且我等當初得過老闆酬勞的,眼看他白辛苦一頓,分毫不得利益,心中也十分抱歉呢。」 阿榮道:「果然抱歉得很。」 鳴乾喝彩道:「好阿榮,怪道錢老闆在你有病的時候,常對我說,阿榮這人,雖然是個出店,身上穿一件短衣裳,骨子倒比穿長衣裳的懂進退,有肝膽,遇著重要的事情,很靠托得住,兼之人也勤儉,現在多天沒出來,不知病勢如何了,須得著一個人去看看他方好。後來我被催不過,所以特地自己進城來望你的。這樣看來果然錢老闆大有眼力。」 阿榮聽經理先生贊他,更知老闆也很契重他,不由的心中大樂,嘻開口只是好笑,連香煙也呼不進了,順手丟在痰盂內,說:「請問杜先生,現在這一百箱東西,大約都毀盡了?」 鳴乾道:「尚未。已毀了六十五箱,還剩三十五箱,在官銀行棧房內。」 阿榮道:「想必眼前也就要銷毀的。」 鳴乾道:「這個自然。不過無緣無故的毀了,著實有些可惜,最好尋一個用場出來方妙。」 阿榮道:「那有什麼用處?若冒棄真的,將原箱賣給土棧中,只怕被他們當場察破,看來是一定混不進的。」 鳴乾笑道:「虧你想得好法兒,常言真人面前說假話,你倒想在內行面前戳假貨了。」 阿榮也笑道:「我的肚皮,也只有這種主意呢。」 鳴乾大笑,笑過一陣,又說:「現在錢老闆外間虧空很大,只恐非有三十五十萬銀子彌補不了。」 阿榮聽說,吐出舌頭說:「哪有這許多虧空?」 鳴乾道:「怎說沒有!各人有各人的出路,他在外做生意辦善舉,家內的開消又這般大,自然要虧空多了,不比你我,少人家百十塊錢,就急得屎屁直流。他現在拖著這般大的虧空,外貌仍十分寫意,別人一點兒都看不出他的神色,其實暗下也未嘗不心中著急呢。」 阿榮點點頭說:「人心本來一樣的。」 鳴乾道:「就是講這句話,我們食君之祿,必須要忠君之事。現在老闆這般為難,我等極該為他設法才好。」 起榮聽說,微微笑了一笑,口內不言,心中暗相:你倒說得好聽,起初百十塊錢虧欠,就急得屎屁直流。現在三十五十萬銀子,也要設法,這不是前言不對後語麼?鳴乾看他一笑,已知他的意思了,說:「我所言設法,並不是設法銀子,為因幫他想想法兒。常言三個臭皮匠,合成一個諸葛亮。人多了,主意自然也能多些,你道是不是?」 阿榮點頭稱是。鳴乾說:「适才你講的,將所剩幾箱土,充真的賣出去,雖然是句戲言,其實也是一法,不過不能賣給內行人,必須賣給外行人,而且賣給他之後,也不許他開箱驗看,還一定要他買了去,真假都沒一句話說。」 阿榮聽罷笑道:「這不是杜先生打哈哈了嗎,天下哪有這等買主。」 鳴乾正色道:「何嘗沒有,可惜你沒想到罷了。附耳過來,我告訴你。」 阿榮依言,鳴乾附耳對他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遍,阿榮拍手稱妙。鳴乾道:「要幹這種事,最難的,便是一個動手之人。」 阿榮說:「果然動手的最難。」 鳴乾道:「我看這樁事還是你來,一則製造時你是原經手,古話解鈴還是系鈴人,理應由你銷毀。二則老闆很看重你,你也受過他的恩蕙,他有為難,你理當替他出力。三則你是個極聰明的人,善於隨機應變,這種事決非呆漢幹得下的。英雄出於亂世,你正可借此顯點手段,也不枉錢老闆倚重一場。」 阿榮正同經理和著調,講得有趣,不防鳴乾忽然要他動手放火,頓時嚇得聲也不敢做,覺得答應了固然不好,不答應也有不好,連額角上的汗,也急出來了。鳴乾看了他面色,已知他的心事,對他笑笑說:「阿榮,你是明白人,也不消我說得。錢老闆的慷慨,你素來知道。從前你替他幹了一件沒有利益之事,他還送一百元酬勞。這回若幫他辦妥這樁事。他自己一旦遂心樂意,你便是他的大大功臣,至少也該有一千二千的酬報。照他往常出手而論,只恐還不止此數呢。」 阿榮聽到此言,不覺恍然大悟,曉得這不是杜先生報答老闆的恩惠,幫著他想法兒,分明是錢老闆自己的意思,要我動手,恐我不肯答應,誤他們的大事,故意令杜先生遠兜遠轉講話,套我的口氣。哈哈,既然是老闆的意思,想必酬勞也一定不少。杜先生已脫口一千二千,事成之後,論不定有此數目,倒可發他一票大財。怪道貓爹爹前夜向我托夢,說我要發財了。我昨兒打花會未著,以為妖夢難憑,照此看來,此夢並不應在花會上,卻應在今兒這個機會上。貓爹爹大有靈驗,我也不可以不答應他。當下對鳴乾說:「杜先生,你吩咐我做什麼,我那有不肯答應之理。不過此貨堆在官銀行棧房,若往官銀行去放火,豈不太險。」 鳴乾道:「那個放心,你若肯答應我幹這件事,我自能設法,令你處處腳踏實地,一點兒不冒險,也決無這個呆子,讓你到官銀行去放火的。」 阿榮道:「既如此,我遵命就是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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