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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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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罷告辭。如海看他去遠,一個人想想,此番作事,未免冒險,成則為王,敗則為寇,不過自己地位如此,不能不作孤注一擲,料鳴乾為人,膽大心細,著實可靠,將來事成之後,我應該將藥房送給了他,以報他這一番辦事之勞。正想間,忽見地下冒煙,還帶焦毛臭。如海吃了一驚,低頭看時,見是自己适才丟下的半根雪茄煙,餘燼未熄,拋在茶几底下,茶几上放著一隻寒天床上用的電氣暖爐,拖下一根是線,剛搭在雪茄煙火上,致將花線燒焦一段。如海慌忙將雪茄煙火踏熄了,拖起電線,見只傷外層,裡麵包的橡皮,沒有損壞,罵聲下人們該死,怎不把電線盤好了,由他拖在地下。一面親自將電線盤在暖爐上,見時候已經一點鐘,微覺有些困倦,便自己熄了火上樓。 薛氏接見,問他杜先生來此找你何事?如海素不喜歡將外間的事,在家中妻女面前談論,回言是藥房中的交易,沒甚大事,時候不早了,我們睡罷。薛氏無話,陪他安歇。我且休提。再表鳴乾回轉藥房,心想這一趟如海教我幹的事,他雖答應我重謝,但收賒的不如撈現的,能能有後手可賺,不賺他豈不太冤。這二千元使費,我極少也須弄他一千五百元,將來就使如海的計畫失敗了,我這筆錢卻一點兒不落空。所謂有福同享,有難並不同當。常言能人背後有能人,可惜我沒如海般手勢,不然我的才能,並非誇口,實比他高出百倍呢。這一夜他適意極了,睡中仿佛這場火放了之後,保險行賠來三十余萬銀子,如海忽然天良發現,對鳴乾說:「這筆錢損人利己,子孫不昌,我一個也不要了,一併送給你罷。鳴乾平白地得了這許多銀子,不知如何用法,眼看看四面皆是鈔票洋錢,自己身體便埋在銀子中間,連路都沒有了。一時驚喜交作,醒來紅日滿窗,早已天光明亮。 鳴乾慌忙起來,揩了面,吃過泡飯,先要緊將一百塊錢,送往寶善街鄔燕記土棧,和他定局房子的事。那時燕生還未起來,鳴乾將他自被窩中拖起,給他這一百塊錢。燕貴千謝萬謝,鳴乾要了他一張筆據,帶回藥房,在鐵箱中藏好。見時候還早,曉得伯宣架子很大,極早須在十一點半,或是十二點鐘方到官銀行。因他是監督,監督倘若來早了,豈不有失了他監督的架子。寧使會客室中,等他講話的人,挨一挨二的前來候他,他卻適適意意,在公館中看他姨太太梳頭,有時幫著剔剔木梳,非常有趣。哪想到許多人等得他一佛出世,二佛升天呢。及至到了時候,他先將牛奶餅乾把肚子塞飽了,然後再到官銀行,挨次見客,叫名頭在銀行用飯。開飯之時,正當他見客的當兒。 一班師爺們,不能不枵腹等他。待他見完客,差不多要兩點多鐘,飯冷了,菜也冰了,他坐下去,吃不到淺淺幾口,別人一早就來辦事,到此時餓著肚子,就是冷飯冷菜,也不能不向肚子裡塞,這是歷來一班大人物的慣態,也不獨伯宣為然。鳴乾知之有素,不願意早去了做呆人,落得吃過飯前去。恰巧阿榮也來了,走進帳房,尊聲杜先生。鳴乾說:「你來了麼,很好。棧房裡正缺人合藥,你快些去幫忙罷。」 阿榮答聲去了。旁邊有位帳房先生,平日最和阿榮作對,此時見他又來,心中大不舒服,上前對鳴乾說:「這阿榮,經理先生不是已將他歇了的嗎?今兒怎的又來了?況我們棧房內,這幾天正愁人多事少,經理先生為什麼要他幫忙?倘若留他在此,恐他日後又要和從前一般撒野,目無上下了。」 鳴乾微笑道:「這阿榮乃是我們錢老闆的舊人,從前雖然撒野,倒也沒做過什麼犯法違條的事,我雖然講過要歇他,也不過背後談論,當面並沒將他辭歇,此番他病了許多時,仍到這裡來,足見他心中還不忘舊主,我若不收留他,豈不要被人說我一句沒容人之量麼!昨天錢老闆到此,還念他辦事能幹,所以我委實不便辭他生意。足下倘不贊同,何妨親自去向錢老闆講一句呢。」 這帳房先生大觸黴頭,出來連呼倒灶,現在朝代改了,怕的就天翻地覆咧。經理先生居然回護一個出店,我們做帳房的,還有什麼場面,明兒準備捲舖蓋走路罷。一眾夥計聽了,爭問他什麼回事?帳房先生說:「豈有此理。」 即將阿榮的一段事,告訴他們知道,並聲明要辭生意。眾人都勸他說:「這個你又何必生氣,用人之權,原是他們經理老闆的。用的人好,日後有利益,也是他們所得。用的人壞,有禍患,也是他們擔當,與我們原本風牛馬毫無關係。你适才對他說的,原是一句忠告,不過忠言逆耳,良藥苦口,從古已然,他現在雖然不聽你的話,日後自有想到你的日子,你此時何必無端同他們鬥這種閒氣,自己吃了虧,還不免被人笑你太呆呢!」 帳房先生聽了,想想果然自己賭氣走了出去,尋生意也很煩難,犯不著為一個出店,弄掉自己飯碗,因此也不預備再捲舖蓋了。吃飯時候,反向鳴乾說:「阿榮的工錢,自他告假到現在,沒有支過,這筆錢照例是不能扣他的,我适才已算過,共存六十三元有零,都已收他的賬了。」 鳴乾點頭稱好,心中暗笑他變遷得好快。飯後鳴乾不敢耽擱,帶了棧單,徑往官銀行過戶,果然不出所料,伯宣還未用飯。鳴乾因棧單過戶,頗費時刻,自己吃過了飯,倘然就去和伯宣談論,他雖沒甚話說,累得一班師爺們,都餓著肚皮等用飯,豈不要暗下唾駡。因此一個人耐心坐在會客室看報,待伯宣用了飯,再進去接洽。本來棧單過戶,乃是小事,無須與銀行監督當面接洽,皆因這一回,如海之意,要使伯宣曉得他已將存土賣給了別人,倘直接向醉單處過戶,伯宣從何得知,存著這層意思,故鳴乾不憚周折,務必要同伯宣當面接頭。等候他吃罷飯,教當差的傳進一張名片,伯宣看了杜鳴乾三字,一時想不起是誰,說聲請。 鳴乾整一整衣冠進內,伯宣見了面,方想起他是如海的夥計,現已升為藥房經理,不敢怠慢,說聲請坐,鳴乾欠伸坐下,口稱監督先生久違了,某奉敝東之命,特來請監督的安。本來敝東要親自來的。因這幾天富國公司,正在結帳,預備造報告冊,事情很為忙碌。敝東身為經理,不便擅離職守,所以命我專誠到此,拜候監督。因敝東從前有幾箱土,存在寶棧內,陸續提出的也已不少,現在還剩三十五箱貨,照敝東的意思,還要捺幾時。不過內中別人的股份占著多數,別人都說要賣,敝東不便強作主張,故已分批脫手,但暫時並不就要提貨,仍舊存放在貴棧內。不過這幾張單,須要請監督費神,命棧單處分一分,原本十箱的三張,還有一張提剩五箱,現在都要改作每張五箱,共做七張棧單,這貨主的戶名,也須改為七家,另有花名單一張在此,種種有勞,敝東說日後登門道謝。說時,將棧單連同花名賬,雙手呈上。 伯宣聽鳴乾講話,大為恭敬,心中非常適意。接了鳴乾的棧單,略一過目,便提筆自己簽了個字,按電鈴喚聽差進來,命他拿出去照填新單,批銷舊單,一面笑向鳴乾道:「貴東現在發了大財咧,到底他有眼力,捺這一百箱土,很不容易,你想多大的銀根,教別人嚇也嚇殺了,現在一本數倍的利,也只好看他賺錢,普天下做買賣的人,必須有膽量,方能發財。沒有膽,只好一輩子摸別人屁股。不過他也忒煞刁鑽了,什麼事都合我的夥。單單這種好買賣,連提都不同我提一句,不然,有我一份,豈不也可弄他幾萬銀子用用嗎!現在我看捺下去,還有利益,老海的眼光到底不差,所惜那班合夥的不知什麼人,三心兩意把他賣了,實在可惜。若使有我的份,我是決不贊成賣的。」 嗚乾也信口和了他幾句調,詩棧單做好,由那管理棧單的先生親自送進來。伯宣點明七張無誤,交給鳴乾。鳴乾接了,稱謝出來,非常歡喜。正是:甘言易博旁人信,毒計誰防暗地埋。欲知後事,請閱下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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