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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三


  §第六十三回 了夙孽債贖三生 享遺財蓑披一件

  卻說荷生的三少爺,乃是他第二位姨太太所生,三年前方和荷生脫離關係,從他有九年之久,荷生家一班姨太太中,算她日子最長。當初也是堂子出身,芳名叫做賈寶玉,北裡中頗有名望。嫁他的時候,方只二十一歲。本不打算嫁人,恰值這年她生下一場大病,荷生親侍湯藥,每夜衣不解帶,寶玉著實感他深情厚意,病癒之後,荷生示意要娶她回家,寶玉未肯答應,荷生也不強她,卻時常用言語諷她,說年輕婦女,往往只圖眼前適意,以為沒人管束,身子便可自由,卻不知道一朝有了病痛,沒個自己人,誰肯將她體己服侍,所以人說婦女的眼光,不及男人遠大,果然一些不錯。寶玉被他一句話觸動心事,想起自己有病的時候,從前那班要好客人,至多的也不過來望她一二次,逢著自己嘔吐狼藉之時,彼此都掩著鼻子遠遠避開,明明嫌她骯髒。只有荷生,不辭勞瘁,不懼污穢,件件親自動手,貼身服侍,真情畢現。這種男人,世間不可多得。此番他要我跟他,我將他回絕,豈不令他灰心,一時頗為後悔,想等荷生第二次要求時,便答應他,不意荷生自此不再發生問題。挨到節邊,寶玉忍不住了,倒轉去問他說:「那天你教我嫁你,不知你這句話究竟是真心,或是假意?」

  荷生笑說:「笑話了,明明都是我心肝五臟中發出來的話,你不相信我,教我從何說起。」

  寶玉道:「相信便怎樣?」

  荷生笑道:「那還有什麼話,從我回家去就是了。」

  寶玉道:「你家中有著正室,那個高興到你家去做討厭人。」

  荷生道:「這句話又是你的錯了,然而也是時下一班婦女的普通脾氣。嫁了人往往不肯進宅,不想嫁人原預備靠老,不進宅,到底算不得是正式嫁人。被人說一句,軋的是姘頭,借的是小房子,豈不難聽。不過有一班人,家中大婦兇惡的,時常弄得氣氣惱惱,卻也難受。講到我家這位奶奶,算得是阿彌陀佛轉世,真正一個爛好人,你不欺她就夠了,她還敢來欺你嗎!」

  寶玉還不十分相信,經不起荷生再三相勸,又親自帶她回家,會見了他的夫人,果然待人和氣。寶玉疑團已破,就此除牌子,嫁了荷生。但荷生的宗旨已在前書中表明,娶姨太太還存著金錢主義。他看上寶玉,也因她在青樓中赫赫有名,手中私蓄著實不少。便是珠鑽首飾也有數萬金,注意在這一層上,故肯下苦工,博她傾心下嫁,並想慢慢的將她銀錢首飾哄騙到手之後,再設法刻薄她,令她自甘下堂而去。一切銀錢首飾,便可幹沒。豈知他的政策還未實行,寶玉已得了身孕。那時荷生正室已有了兩個孩子。不過世人之於子息,卻是多多益善的,故此荷生預定對待寶玉的方針,暫時不能不告一段落。後來寶玉居然產出這個三少爺,荷生見兒子已生了出來,料逃不到別家去,就此重整旗鼓,再用機謀,先對寶玉說:「現在時局不靖,你產後身子又甚虛弱,難得出外遊玩,那些首飾銀銀,藏在梳粧檯和衣櫥內,忒殺危險。我那只大鐵箱,很為堅固,而且鑰匙帶在我身邊,不慮別人暗算,倘將這些東西藏在裡面,彼此都可放心不少。」

  到底一個有心,一個無意,寶玉以為自己身子已是他的了,身外之物,交給他收藏何妨。萬想不到荷生堂堂男子,竟算計幹沒婦女所有的首飾。而且這時候,正當要好頭上,荷生待她千般恩愛,萬種溫柔,比她從前在妓院中更為周到。自己又養了兒子,打算靠老終身,還須存什麼疑慮,因將所有的家私,除了四季衣裳之外,一切現銀、首飾、契據、股單、貴重物件,盡都交給荷生收藏。荷生目的既達,就此逐步和寶玉疏遠。但寶玉還不明白他的用意,以為男人脾氣都愛花花柳柳的,自己有小孩子抱著,不能時時陪他,無怪他要往別處遊玩。講到做夫妻,原指望到老來一堂團聚,家庭盡樂,何在乎眼前的歡娛,因此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。見了荷生仍和從前一般,口中沒出過半句怨言。

  荷生見寶玉不同他淘氣,又生一計,索性拚命狂嫖,日夜躲在堂子內。鬧了一陣,又要娶第三位姨太太,先在家中大吹特吹,指揮下人們收拾房間,故意令寶玉知道了,好發動醋勁。但寶玉不是聖人,暗下也未嘗不覺得惹氣。因見荷生的正室隨隨便便,一團和氣,不論荷生什麼事,都不置可否。一想他正室尚不管他,自己何犯著擔這個惡名,因也學她的樣,連口都不開一開。荷生見她如此有耐性,實在沒法想了,只得將她丟在一邊,自己重新進行,另外去轉別人的念頭。光陰似箭,轉眼數年,他所娶姨太太,進一個,出一個,換新鮮已換了四五人,雖不是個個都被荷生刮盡了出來的,但多少終被他揩些油去,就兩不來往,那身體上的便宜,豈不被他占了去麼!

  此時寶玉已看出荷生沒有良心,但想自己的地位,比不得別人,兒子已五六歲了,再過數年,便要長大成人,丈夫雖靠不住,兒子倒底是親生養的,將來兒子大了,何嘗不能靠老終身,因此自己仍耐心靜守,口無怨言。但她對荷生一面,雖抱放任主義。不過見那些無知女子,被丈夫用假面目哄回家來,不知不覺,將一生忍辱賣笑得來的錢,供丈夫花用,自己毫無結果的出去,未免可憐。常言惻隱之心,人皆有之,何況她是過來人,熬盡此中苦況,怎不惺惺惜惺惺,暗下動了一條癡念,以為有我在此,何不將他歷來對待婦女的手段,向那新來的姨太太說知,令她善為提防,教荷生有法無施,豈非也是一件功德。因即如法而行。

  那位姨太太倒是明白人,聽了寶玉的忠告,曉得句句都是好話,當下閉關自守,先將荷生冷淡起來,任他如何哄騙,私房物件,休想動她分毫。荷生曉得遇著老口了,戀著沒趣,索性放她出來,再娶一個。寶玉見第一炮放得響,又欲如法泡制,不意這位姨太太一竅未通,不辨好歹,以為寶玉存心吃醋,有意離間,反將這些話告訴荷生,荷生方知從前一個姨太太的孟羅主義也是寶玉所教出來的,這是他生平衣食飯碗,豈有不怒之理。心想我只當她是個爛好人,故而留在這裡吃碗現成飯,不意她如此狠毒,私下破壞我的計畫,若再容忍下去,後患何堪設想。但要逐她出去,也非容易。一則她破壞我的事,我卻不能堂堂皇皇和她鬧,因這種事原是秘密的,鬧得大家知道了,豈不難聽。二則她素來守分安命,沉默寡言,在家數年,一點兒沒有過失,除著撫弄孩子之外,連大門都不輕出一步,無處扳她差頭。

  三則她耐性很好,罵她不開口,打她不還手,無論如何,淘不出大氣惱,一時焉能入於決裂一途。自己沒法,便同這姨太太商量。姨太太以為丈夫肯幫她驅逐妒婦,心中不勝歡喜。兩個人日夜計議,居然被他們想出一條主意。這主意是姨太太發明的,她對荷生說:「你現在已不歡喜她,她所望者,無非三少他長大成人之後,孝養於她。你若能設法令她母子不睦,豈不可以使她萬念俱灰,死心塌地了麼!」

  荷生被她一句話提醒,連連拍手稱妙,贊她是個女中諸葛。但荷生也是男中孔明,經姨太太想開了頭,登時妙計環生。先去對寶玉說:「小三已七歲了,若仍留在家裡,不教他念書識字,日後只恐不不及用功,雖然他年紀太小,不放心讓他出去附學,不過為他一個人請門館先生來家教讀,也不合算,他兩個哥哥的學堂,離此並不甚遠,不如教他到那邊去念書,每日著人接送,諒無他礙,你道如何?」

  寶玉對於這些話沒有反對的理由,自只得聽從。荷生便特派一個尖嘴丫頭,陪三少爺上學,並在學堂中服侍他,放了學陪他回家。數日之後,三少爺就當這丫頭是他的好朋友了。丫頭預先得姨太太的授意,慢慢將三少爺勾到姨太太房中,姨太太早備下許多好吃好玩的東西給他。三少爺好生快樂,過去告訴娘,寶玉以為那邊也歡喜孩子,卻不料暗藏陰謀。三少爺常在姨太太房中玩耍,過了幾時,荷生對他半真半假的說:「你不是那邊娘養的,這裡才是你的親娘。」

  三少爺不信他的說話,要過去問娘。荷生道:「你娘這件事瞞著許多人,你若問破了,准得吃一頓打。」

  嚇得三少爺不敢問了。隔幾天,荷生又對他提這句話,並說你若不是這裡娘養的,為何她待你這般好呢!三少爺一想,果然這裡娘待他很好,要什麼是什麼,不要也買了給他。那邊有時不肯買東西與他,多要了,不免挨駡受打。一顆小心漸漸轉了過來,以為父親告訴他話,是不錯的,這裡一定是他的親娘了,於是格外和姨太太親近。可憐寶玉還蒙在鼓裡,不知禍在眼前,來去隨他兒子的便。事有湊巧,寶玉待上雖和,馭下卻嚴。青樓中出身的人,大概都有這種習氣。她有一個貼身服待的小丫頭,偶有過失,常被她打得皮破血流,這天又打丫頭,三少爺見了,忙去告訴他的真爺假娘,荷生便借題發揮,說:「不好了,這是她打給你看的。因你常到這裡來,她心中恨你,所以先打丫頭給你看,慢慢的便要打你,你下回別到此地房裡來了,不然就住在這裡,不到那邊房中去。倘若你仍舊住在那邊,仍舊常到這裡來,只恐在夜靜無人之際,要被她打殺的。」

  三少爺信以為真,十分懼怕,兩面盤算,覺得這裡娘實比那邊娘待他好,還是住在這裡,不往邊那房中去的為強。若住在那邊,不到這裡來,日常吃的玩的,向誰要呢!決定主意,就挨在姨太太身邊,不肯回去。到夜,寶玉打發人來喚他去睡,也不肯走。寶玉放心不下,連著人來跑了幾次,姨太太惱了,對來人說:「你去上複你奶奶,三少爺在這裡玩玩睡著了,喚醒他,恐他著涼,橫豎在一家屋裡,不致被拐子拐去,過一夜就回來的,決沒人奪他的寶貝,教他放心大膽便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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