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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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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四又回頭對如玉說:「你們這班唱戲的,誘惑良家婦女,傷風敗俗,罪不容誅。我若要辦你,老實說,當年高彩雲,近日李春來,造化他們都沒落在我吳某手中。要是我經手的,管教他活的進去,死的出來,方顯我姓吳的手段。」 說時頓了一頓,如玉驚得面如土色。吳四看看他奶奶,歎了口氣道:「都為的怕你出乖露醜,自己存心顧全顏面,所以假作癡聾,捺到現在,無奈外間早已人人知道你們倆的事,我若再不出下子場,豈不被人背地裡笑駡死了。但近來學堂中的新法說話,有什麼夫婦間第一要講愛情。不過愛情必須專走一路,倘若先愛這個,又愛那個,這樣第一人已無愛情可言。雖為夫婦,也無夫婦的趣味。若使強迫著和第二人脫離關係,非但不能回復愛情,只恐還要多生惡感。所以強迫愛情,為新法所不許。不過我們中國官法上卻很有這個力量,至於老法迷信說話,又有男女間都有緣分,隨緣而聚,緣盡則散,這句話我很贊成。故而無論你愛那一個,都是你的緣分,我也不來怪你。」 說到這裡,又轉身指著如玉說:「不過你這人我卻很饒你不得。古來娼優隸卒,都是下流之人,你自己不想想自己身份,竟敢作此無恥勾當,論理極少得辦你十年二十年外國牢監,方泄我心頭之恨。無如事已至此,要是辦了你,你不過拚著一副賤骨頭去挨受,我卻留了個終身話柄。因此造化你,不將你送官。可知我不辦你,不是為了顧全你,實為顧全自己。但你休想就此了結,必得給我一句話才行。」 如玉聞言,暗道不好,他大約想敲我竹杠了。常聽得有班做老爺的,慣把太太作餌,誘人家上鉤,他自己再出來,擺足官場架子,強敲硬詐,教人怕他勢力,不敢不從,所以官場的活絡門閂,更比流氓利害。現在他獅子還沒有開口,不知打算敲我多少,一時沒話回答。吳四見他老不開口,哧的笑了一聲道:「你沒話麼?我倒有句話在這裡,你聽了一定很贊成的。常言好人做到底,送佛送到西天。我今番索興成全了你們兩個,想你二人現在的愛情很好。俗語說:君子不奪人所好。既然你們倆如此恩愛,我也落得做個君子。但有一件,你可知我這位太太,她是愛吸煙的,又愛坐馬車,吃大菜,看夜戲,諸般玩耍,每一個月須要四五百塊錢開消。這筆錢本來是我出的。但有了你,一切權利義務,都應由你承襲。你若能答應和我一般供給她,我就讓你便了。」 如玉聽了,仍不知所答。倒是吳奶奶從旁聽出了意思,對吳四說:「你可是不要我了嗎?」 吳四微微一笑。吳奶奶好不動怒,不過怒中還夾著一半歡喜,當下憤憤的對吳四道:「好好,我從你十餘年,你今兒將我讓給別人麼,也罷,這是你自己說的,你教我跟他,我就跟他,言出你口,日後你休得說我沒有情義。」 吳四不答。如玉此時方明白吳四說的都是真話,並不是活絡門閂,敲他竹杠,不由的喜出望外,慌忙雙膝跪下,口稱吳老爺,委實是我該死。蒙老爺這般寬宏大度,不將我治罪,我如玉至死不忘大德。說罷連連叩頭。吳四說:「你別做叩頭蟲了。我問你的話,你還沒答應我呢!我讓你之後,她這裡的開消,你能照我一般供給不能?」 如玉道:「這個我情願唱了戲,拿得包銀,送到這裡,再派家中的用度。」 吳四搖頭道:「口說無憑,你得寫張筆據給我,我方信你的話兒當真。」 說時即將身邊預備下的紙筆取出道:「這自來墨水筆,寫在外國紙上,到公堂可以打得官司,你馬上寫給我就是。」 如玉聽吳四要他寫筆據,疑惑他存著別種用意,哄他立了筆據之後,仍要敲他的竹杠,故又心懷疑慮,不敢接他紙筆。吳四大怒說:「你若不寫憑據,我仍舊要辦你。方才幾個頭,只好算白磕的。」 如玉驚得面色改變,眼望著吳奶奶求救。吳奶奶怎捨得他意中人如此受窘,也顧不得現在自己的地位,忙在吳四手中搶過紙筆,厲聲道:「這些事情不用你管,你既然不要我了,我便由不得你做主,他供給我不供給我,都在我自己願意。從前你娶我的時候,何曾寫什麼筆據。你用我的錢,也何曾寫什麼借票。不過近年你略略貼我幾百塊錢一個月開銷,你以為是大出手了。老實說,我還不夠得多呢。今兒你以為有這個題目,硬教人寫筆據,可是打算將我賣錢麼?哼哼,你好老臉,羞也不羞?」 吳四聽她話中帶刺,不覺氣憤填胸,暗罵好一個不知好歹的淫婦,我因那人與年紀上下太遠,恐他日後將你拋棄,故而迫他寫一張憑據,好教他日後跳不出我手掌之內。可恨你色欲蒙心,辜負我一片好意,反把我從前的事情信口譏刺。罷罷,這是你自己願意,看你日後終有受苦之日,到那時你才明白我用意不錯,只恐後悔無及了。想到這裡,長歎一聲,對吳奶奶道:「既然是你願意,原不幹我之事。不過你也得寫張和我斷絕關係的憑據給我,免得日後嚕蘇。」 吳奶奶很斬截的回說:「這個自然,不過我不能寫字,你寫了我畫押罷。」 吳四本是幫人家拆拚頭慣的,曉得這種筆據的格式,當下攤開紙筆,寫道立筆據人張氏,年四十三歲,今因與夫吳君意見不合,自願脫離關係,以後聽憑改娶改嫁,生死各由天命,斬草除根,永絕糾葛。恐口無憑,立此筆據存照。中華民國年月日立筆據人張氏押寫罷,教吳奶奶畫了押,又教她蓋指模。吳奶奶並不畏縮,毅然把食指潤些墨水,蓋上一顆指印。吳四見此情形,不覺暗暗嘆息。收了筆據。吳奶奶便發話道:「現在大約你沒有什麼不放心了,請問到底是你讓我呢,還是我讓你?這裡的家私物件,有些是我自己辦的,有些是你買給我的,可要點點清楚?還有你放在這裡的衣裳,你預備馬上帶著走呢?還是明兒差人來取?或者我打發車夫送來給你?」 吳四聞言,倒弄得回話不出。想了多時,才說:「東西呢本來是我買給你的,但如今你人已不是我的了,東西我也不用收回,點他則甚!還有些你自用的舊衣服,本不值錢,你明兒著人送來還我就是。這裡方才我已答應讓給你們,從今以後,我也不來了,你自己身子須要珍重些兒。我看你晝眠夜起的惡習,終得改去才好。今兒我還可同你說話,日後相見,便不能談心了。好奶奶,你睜開大眼,自己看准人頭,日後方不吃虧。我要走咧!」 吳奶奶冷笑不答。吳四很沒意思,一個人邁步下樓,想起十餘年夫婦,一旦生生拆散,不由的心中一陣難受,流下兩行淚來。吳四恐被旁人看見,慌忙掏出手巾,試去痕跡,一氣奔到樓下,仍出後門而去。樓上吳奶奶和如玉二人,伏在窗口上看他去遠,歡喜無限,執著手說:「今朝方遂我二人心願也。」 正是:門外有人悲失意,樓頭無處不生歡。欲知後事,請閱下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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