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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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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時已到裡面。玉玲瓏問她侍婢老二,面可曾預備了沒有?老二回說尚未,我想待你們還有少爺一同回來了再燒呢。玉玲瓏道:「你快去預備罷,時候不早了,吳奶奶吃了還要回公館去呢。少爺不必等他咧。」 吳奶奶連說別忙。老二走後,兩人又談起小松。吳奶奶先說:「适才那人,面貌還生得乾淨,不知姓什麼?」 玉玲瓏道:「你沒聽得戲館中有人喚他小宋嗎,大約是姓宋了。」 吳奶奶道:「不是,我聽很像小松,或者是他的名字。」 玉玲瓏道:「管他小宋小松,你預備吃面便了。」 吳奶奶笑道:「吃誰的面?敢是吃你的喜面麼?」 玉玲瓏笑道:「你又來開我的心了。」 吳奶奶道:「我倒不想開你的心,很想尋那人一個開心。」 玉玲瓏問怎樣尋他開心?吳奶奶道:「你看他不是瘋了似的跟著你麼?我想明兒我們看戲不遇著他便罷,如若遇著他,我們不必到散戲館時始走,只消看一半戲就可出來,也不要回家,先到大菜館轉一轉,看他跟我們不跟我們?如他仍舊跟著我們,我們也不必怕他。因他只一個人,我們有兩個人,不怕他吞了我們下去。倘他安安穩穩不做聲的最好,如他還要胡言亂語,我們不妨哄他一哄,約他到什麼地方相會,臨時放他一個生,教他空歡喜幾天,豈不有趣。」 玉玲瓏笑道:「你休惹事遭非咧。面來了,吃面罷!」 阿二捧上面盤,玉玲瓏相陪吳奶奶吃了半碗,吳奶奶起身告辭。玉玲瓏送她到門口,恰巧如玉坐著包車回來,見了笑問吳奶奶因何這般要緊走?吳奶奶回言因已夜深,家中沒人,不便耽擱,只好改天再來望你們了。說時,趁玉玲瓏不備,向如玉斜飛了一個媚眼,始坐上包車而去。玉玲瓏與如玉把臂進內,即喚老二熱面,自己又陪他吃了半碗,方始解衣安歇。次日,玉玲瓏到戲館時,吳奶奶早已先到。而且那小松又已坐在她包廂旁邊,見玉玲瓏來了,那一張嘻皮笑臉,真令人形容不出,玉玲瓏很覺好笑。看吳奶奶也笑顏逐開,春風滿面,起身讓玉玲瓏和他並排坐了,倒一杯茶遞給他,故意揚聲道:「討厭得很,你為甚不早些來,你不來我險些兒給人家看殺。如今你來了,我也可以交卸咧。」 說得玉玲瓏笑不可仰。小松在旁聽了,也掩口葫蘆。吳奶奶很得為意,玉玲瓏笑著教他不可多言,休給旁人聽見了笑話,吳奶奶方不言語。看了一會戲,吳奶奶忽然說:「今兒的戲不中看得很,我們走罷。」 玉玲瓏知道她要實踐昨兒那句話,便也並不留難,應聲和她離座,一同出了戲館。小松那肯放鬆,急急跟隨出來,駕汽車趕在她們背後。今兒她二人並不坐車回家,到一家番茶館門口,即命車夫停下。小松見她們進了番茶館,心中暗喜,也急隨他們進內,一直到樓上,吳奶奶等揀一所空房間進去坐了,小松覺得若挨進她們一房間去,和她們同桌而坐,萬一他們不來睬我,或者起身跑開,給西崽見了,豈不難以為情。故而只可在正對她們房間的視窗外面洋臺上,擺一張座位,幸虧其時已交春末,很有些不怕冷的人,愛上洋臺上吃喝,故也並不別致。裡面玉玲瓏、吳奶奶二人本來都已吃過晚膳,此時只可點幾樣櫻桃梨、禾花雀等不當飽的菜,敷衍吃著。 吳奶奶又厭房間內悶,教西崽開了窗,這樣已差不多和小松坐在一房間內。小松好生歡喜,更加擠眉弄眼。玉玲瓏暗笑吳奶奶忒會促弄人,既然不預備和她這般這般,就不該將人家引得如此心熱。心中想著,正欲教吳奶奶吃完快走,不必再弄把戲。不意吳奶奶放下刀叉,忽然拖玉玲瓏同往洋台上面觀看野景。玉玲瓏隨她跨出洋台,可就站在小松身邊。小松趁此機會低聲說:「這裡很冷,你們不怕嗎?」 吳奶奶笑向玉玲瓏道:「希奇得很,皇帝不急,急死了太監。我們沒說怕冷,倒要別人代我們怕起來了。」 玉玲瓏道:「聽他放屁!」 小松道:「阿喲喲,人家一片好心,你們休要出口傷人呢!」 吳奶奶、玉玲瓏二人聽說,都格格笑將起來。小松問玉玲瓏,少停這裡出去,可要再往戲館?玉玲瓏未答,吳奶奶搶著說不去了。小松又問明兒可去?吳奶奶反不接口。玉玲瓏見她不答,只可自己回答,說也許去的。要知普天之下,無論什麼事,只忌一個破頭。設如男女相遇,在未交談之前,固然是爾為爾,我為我,任你千呼萬喚,與我毫不相干。及至有朝講了一句話之後,見他第二次再有話講,若不答應他,終似乎心中很有些過意不去的樣兒,這就是破頭第一句的誤事,否則決無這個現象。良家婦女尚且不銘,何況玉玲瓏原是堂子出身。起初在吳奶奶面前,恐她見笑,所做作的無非是假正經。 現在既明目張膽,和小松講了話,還存什麼顧忌,所以有問必答,密密交談,頗形親切。吳奶奶百事不管,只憑著欄杆觀看馬路上往來車輛,待西崽端菜進來,始招呼玉玲瓏一同入內用菜。吃不幾口,吳奶奶說要小溲,起身了跑出去,房中只剩玉玲瓏一人,小松目不轉睛的望著裡面,連自己面前放的一盤菜冷了,也沒想到動箸。玉玲瓏對他一笑,小松趁勢中跨進她房間內,就在吳奶奶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下。玉玲瓏並不怪他唐突,只說左右空房間甚多,你為甚不坐裡面,反要坐在洋臺上受凍?小松微笑道:「其中有什麼作用,我卻不便說,請你明白人自己會意就是。」 玉玲瓏嗤的一笑,說:「也許有班人生來骨頭堅固,不怕冷的。」 小松笑道:「照啊,我們男人骨頭,自然都是賤的,惟有女人才是金枝玉葉呢!」 玉玲瓏道:「那也用不著鈍,我並沒說你骨頭賤不賤……」 小松道:「承你奶奶看得起,我可自以為骨頭賤得很呢。」 玉玲瓏笑道:「那原由你自己,與我並不相干。」 小松道:「倘你不厭我下賤,為甚我适才說要到府上拜候,你不許我去呢?」 玉玲瓏道:「這又是你胡纏了。我家中又不是沒有人的,你去了給旁人看見,成何體統!」 小松道:「原來府上沒有朋友來往的?」 玉玲瓏道:「朋友往來,另是一種性質,你如何好以此相比。」 小松笑道:「哈哈,如此說來,奶奶竟不當我是朋友性質了。請問奶奶究竟當我是什麼性質呢?」 玉玲瓏被他這句話一問,平白地面上紅將起來。自覺無言可答,只得輕叱了放屁二字。小松一笑,正值吳奶奶解罷溲回來。小松慌忙立起身讓坐,吳奶奶仍推他坐下,說:「你坐著就是。」 一面將大菜盆拖過一旁,自己另換一個座頭,目不旁瞬的只顧吃菜。小松既有坐位,便教西崽把洋臺上菜搬了進來,和她們同桌而食。吃罷大菜,吳奶奶喚西崽付鈔,小松搶著簽了字,另訂後期而別。第二夜在戲館中見了面,各裝作不相識模樣,這也是玉玲瓏預先囑咐的,她恐和小松說了話,被戲臺上如玉看見吃醋,故以避熟人眼目為辭,兩面不露痕跡。到預先約定這天,玉玲瓏又拖著吳奶奶同小松吃大餐。吳奶奶極為知趣,處處有意遠避,讓他二人好暢所欲言。小松十分感激吳奶奶的好意。無如人心一輩子永不肯滿足的,他們幾次相會之後,玉玲瓏和小松二人的交情更密,雖然吳奶奶處處留心,不礙他們耳目,但他二人終覺這件事的範圍,惟能容你我二字,若雜了一個他字,就不免礙手礙腳,漸漸的圖謀脫離吳奶奶關係。有時相會,竟瞞著她不讓她知道。講到吳奶奶,醉翁之意,原不在酒。請了她情難回卻,不請她落得不往,一個人仍往月仙舞臺看戲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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