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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九


  §第五十六回 調虎離山果真多智 引狼入室何苦勞心

  嗣後愈拌愈熟,大有非見不歡之勢。吳奶奶有一天要請玉玲瓏到她家遊玩,玉玲瓏情難固卻,一口應允。兩個人都有包車,一先一後,坐到吳公館門口,下車進內。吳奶奶當先帶路,引玉玲瓏穿堂入室,到她臥房裡面,讓她左榻床上坐下。玉玲瓏放眼看吳奶奶房中的陳設,雖不及自己家中富麗,卻也精緻異常,一式都是紅木。她坐的乃是張紅木榻床,兩面橫放著一封粉紅花洋布套的鵝絨小枕,居中一隻紅木套盤,排列全副白銅煙具,摩擦得光可鑒人。還有一管細竹煙槍,口上鑲的象牙,已變成紫黑色,可見經過年代也著實不少。玉玲瓏初見吳奶奶,已估量她有鴉片煙癮,至此笑問姊姊每天吸多少煙?吳奶奶微笑說:「我不過吸幾筒解悶,並沒多大煙癮。身子好的時候,每天只消四五錢也夠了。有時身子不爽,就不免多吸。」

  玉玲瓏聽說,暗想四五錢的煙癮不可謂小,虧她還說吸著解悶,不知她認真要吸多少。吳奶奶一面喚使女倒茶,一面劃火燃著煙燈,帶笑問玉玲瓏可能吸煙?玉玲瓏道:「我雖然不能吸煙,不過家中也備著煙具。老爺雖沒煙癮,遇著高興頭上,也喜歡吸幾筒之故。他有時嬲我吸了一筒,我便要整夜頭眩,不能安睡,大約我生來沒吸煙的福分呢。」

  吳奶奶道:「你們既沒煙癮,還以少吸為妙。因我從前也為著逢場作戲,偶然吸幾筒,吸上了,至今變作終身之累,遇著看戲太遲,失了癮,便要頭疼腦漲,所以十二點鐘敲過,就急著要回來過癮,好戲往往看不著。有時有客人在家,連招待的工夫都抽不出,先要緊弄這盞煙燈,不免得罪貴客,豈非受這煙的累嗎!」

  玉玲瓏道:「那又何妨。煙癮來時,就火燒到床沿上,也要吸完了,才肯走的。這是吸煙人常態,知道的人,誰也不能怪你。」

  吳奶奶道:「如此我告罪了。」

  玉玲瓏笑道:「你盡吸罷,難道我還要你招待不成!」

  兩個人一邊講話,一邊吸煙,不知不覺,已坐了一點余鐘。玉玲瓏起身告辭,臨行又把自己的住址告訴她聽了,請她閒時到她家玩耍。這原是一句客套,不意吳奶奶第二天就誠誠心心上門拜訪,與玉玲瓏暢談多時始走。又賞她家一班下人,每人一塊洋錢。玉玲瓏深悔昨兒自己大意,沒給錢吳家下人,又急急前去候她,補賞下人一塊錢。她一去,吳奶奶馬上又來回拜。此往彼來,就此成為莫逆。你道吳奶奶因何這般巴結玉玲瓏?卻也有個緣故。原來這吳奶奶便是前回所敘那個吳四奶奶,她既作弄了裘天敏,此後就不敢再到男堂子,夜夜在月仙舞臺看戲。因她心中十分中意君如玉,故而不惜工本的前去看他。可巧如玉與玉玲瓏相得正歡,所謂心無二用,成了個落藥有意,流水無情。吳奶奶明查暗訪,知道如玉現被這樣一個人絆著不放,但她與玉玲瓏素來面不相識,恰巧這天兩個人互通名姓,玉玲瓏雖不知吳奶奶底細,吳奶奶卻已知玉玲瓏根底。她明知情敵當前,卻也並不仇視,反曲意逢迎,有心將她巴結,意圖就借她身上作一條終南捷徑,若得和君如玉吃一餐飯,講幾句話,就死也情願。

  玉玲瓏那知就裡,果被她一拍就上。吳奶奶又不惜小費,竭力籠絡他家一班下人,以致玉玲瓏闔家上下,沒一個不說吳奶奶為人好的。往來既密,玉玲瓏漸將自己和君如玉這段事,洩露些口風給她。吳奶奶聽了,仍唯唯諾諾,不露聲色,也不急著教她介紹和如玉相見。倒是玉玲瓏因吳奶奶來時須與如玉避面,仍多不便,自己先要緊替他兩個人介紹,見了一次,吳奶奶的心願,也算遂了一半。但她因有玉玲瓏在旁,對著如玉裝出十二分正經模樣,毫不露分毫輕狂態度,玉玲瓏竟當她是個規矩人兒,什麼事都不避她,常拖著她和如玉同台吃酒。吳奶奶得步進步,又把希望推廣,想撇去玉玲瓏,自己和如玉吃一餐飯,好說幾句欽慕的話兒。但她雖有這個心願,在實際上可是萬辦不到的。因這件事,若被玉玲瓏知道,可不要和她過不去麼。因此她只能把這念頭存在心上,待時而動。這也不在話下。

  講到玉玲瓏每夜到戲館中去,常濃裝豔抹,珠圍翠繞,令見的人目眩心驚,不敢逼視,誰不當她大家眷屬。一班急色兒涎垂三尺,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的,更不知凡幾。內有個名喚小松的,出身也是富家之子,終日錦衣玉食,無所事事。不免有一班狐群狗黨,誘他偷香獵豔,效時下拆白党的行為。小松豐度翩翩,有財有勢,自然無往不利。不幾年工夫,竟成了竊玉隊中一員名將。現在也看上了玉玲瓏,常在她包廂左右,轉來轉去。玉玲瓏雖沒留意,卻被吳奶奶看在眼內,悄悄告訴玉玲瓏道:「你看這個穿黃衣裳的少年,他已連在此間看了五天戲,天天站在我們包廂旁邊,兩眼不住向你張望,此人看來只恐不懷著好意呢!」

  玉玲瓏聞言,回顧對小松一看,見他豐神俊逸,瀟灑出群,不覺暗暗驚羨,面子上仍裝作不以為意模樣,笑說:「管他呢,我們自己看戲就是。」

  她口中雖然這般說著,兩眼不由她自己做主,又偷著回頭向小松望了幾眼。吳奶奶是何等人物,早已看出她的意思,微笑向玉玲瓏附耳道:「人家誠誠心心的望你,你給他一個不睬,如何對得住人。」

  玉玲瓏笑道:「你想對得住她,就你自己去睬她便了,與我何干!」

  吳奶奶笑道:「可惜他不是看的我呢。」

  兩個人取著笑,四隻眼角都不住射向小松方面。小松初見玉玲瓏舉動,類似大家,不敢冒昧從事,想下些苦工,轉她上手。故雖盤旋在她左右,已有數日,還未敢濫用輕薄。此時見她二人說說笑笑,眼望著自己,他原是吊膀子的老手,豈有看不出眼上風頭之理,不覺驚喜非凡,那敢怠慢,看玉玲瓏背後還有空座,即忙一腳跨進去坐下。玉玲瓏、吳奶奶二人見小松忽然闖入她們一間包廂內,更吱吱咯咯笑個不住,小松故意嘖嘖道:「阿喲,看戲有什麼好笑呢?累人聽唱工也聽不清了。」

  玉玲瓏、吳奶奶二人聞言,不約而同的都回頭向小松觀看。小松對她們卟哧一笑,笑得二人回頭不迭,又忍不住嗤嗤笑將起來。小松見她們如此動作,更拿定其中大有意思,即把身子略向前面彎曲,貼緊玉玲瓏背後,低聲道:「你們二人笑什麼呢?此言一出,玉玲瓏、吳奶奶二人勢不能再笑,卻也不敢和他答話。因戲館中究竟萬目睽睽,不比是秘密所在。若輕易與陌生男子講了話,豈不被旁人議論,故此反連頭也不敢回轉去看他。直挨到散戲館時,始一笑而別。小松那裡肯舍,跟他們出了戲館,看她二人坐上包車,他自己本有汽車,即忙跨上去,教汽車夫讓開一旁,自己開車,緩緩跟著她們包車而走。不意那兩個包車夫聽背後汽車來了,慌忙閃在旁邊讓路。

  小松此時勢不能不將汽車開過包車的頭,過了幾步,又即停住,假作機器不靈模樣,讓包車拖向前去再跟。豈知包車夫聽汽車又來了,又即讓他朝前。這樣你挨我讓,一連數次,吳奶奶、玉玲瓏二人都知汽車遲緩的用意,齊叱車夫快走,別再讓汽車。車夫聞言,都和逃也似的飛跑。小松也緊緊隨在他們背後,究竟汽車趕包車,並不費力,那兩個包車夫可已跑得滿頭大汗。今夜因玉玲瓏知道吳奶奶喜歡吃面,家中特製著蝦仁面請她。兩部包車都到白克路劉公館門首停下。小松汽車跟到此處,認清了門口,也即開去,並不停留。玉玲瓏一路笑著進內說:「這人到也希奇,老遠跟到我們這裡,不知何故?」

  吳奶奶笑道:「何消說得,一定是轉你的念頭了。」

  玉玲瓏笑道:「你休放屁,我看他還是轉你的念頭呢!」

  吳奶奶笑道:「多謝你,你就讓給我,我也不敢當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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