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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五


  老三原是新寡的卓文君,被美士假情假義,哄得萬分心折,也顧不得她姊姊的猜忌,當著面漸露形跡。老二久在妓院,眼光比眾為高,見美士老三親密情形,就疑心他們路道不正,因此留心偵察,果然被她看出許多痕跡。諸如美士要什麼,老三搶著伺候。老三做活計,美士陪坐一旁等類,不一而足,宛如夫婦一般。要知世界上婦女,器量最狹,無論怎樣淫蕩的婦女,姘頭多至不可勝數,但有人奪了她心愛的人兒,她終不免有些酸溜溜難受,何況老二將美士由火車上引到家中,本想鼇頭獨佔,不期平空被她妹子現成得去,她一股酸氣,自然更易鼓動,一發就不可收拾,藉端和她妹子淘氣,語中帶諷,說她淫穢下賤,勾引別人的男子,真是無恥。老三也是素性高傲,說話上不肯讓步的人兒,因此反唇相譏。姊妹兩個,鬧了一場。

  美士旁觀,頗覺局促不安。待老二走後,便勸老三不可和她姊妹鬥氣,她究是此屋之主,你我都是客,只有客讓主,沒有主讓客之理。常言吃虧便是便宜,便宜即是吃虧。你我就吃虧些何妨。老三怒道:「你倒還要幫麼?她不惹我,我也不去惹她的。照你這般說,做客的便該受做主的打罵,都不能回手了。你原說得好,吃虧就吃虧些,只消兩面做好人,立定腳跟就算了,我可熬不住這種悶氣。橫豎我也不靠她過日子,明兒決意搬到別家去住了。你若放不了她,請你仍在這裡做你的客就是。」

  美士聽說,不覺左右為難。暗想老三倘若搬開,我住在這裡,豈不被老三懷恨。倘我跟著老三走,又未免對不住老二。左思右想,覺得老三財色都比她姊姊為高,自己的目的,原重在這兩層上,惟有決計跟老三走了。定了主意,便笑著拍拍老三肩頭道:「你休鈍我,老實告訴你,我為人最重情義。我和老二本沒什麼交情,和你那才可算得愛情深重呢。現在我住在這裡,原為貪戀你的緣故,不然我第一夜因沒找到棧房,暫時借寓此間,到第二天早搬開走了,誰願意在此陪她。皆因有你在此,以致我要走又捨不得你,所以一天天挨下來了。倘你要搬的話,我豈有不願意跟你同走之理。一夫一妻,落得乾乾淨淨,誰高興住在此間,放這眼中釘在旁邊討厭呢。」

  美士說罷,老三回嗔作喜道:「此話可是當真?」

  美士拍胸道:「我決不哄你。」

  老三道:「如此你今兒就替我去看看房子,不論城內城外,英界法界,只消一個統廂房,或是一間樓面就夠住了。最好連生財一併租下,免得置備,也可省不少錢。」

  美士點頭稱是,當下就出去找尋房屋。他因英租界舊案未消,不敢身居險地,便在城內九畝地附近,借定了一間廂房樓。內地不比租界上,租屋大概不連生財,幸得美士到無錫去以前,曾借過住屋,置有床鋪桌凳,寄在朋友處,搬來即是。次日他和老三一商量,說兩個人同走,忒殺觸目,還不如各走各的,橫豎有了地名,不致摸錯。到了那邊,再可相聚。老三依計,上午就打起包裹先行。老二還不知美士已和她妹子串通一氣,見老三走了,以為少了個情敵,心中不勝歡喜。吃飯時候,竭力巴結美士,把大塊魚肉夾著向美士飯碗上直送。美士暗覺好笑。吃罷飯美士打開皮包,收拾衣服,老二見了,詫異道:「你開皮包做什麼?」

  美士笑答道:「我住在你這裡,已有多天,吃你的擾你的,心中很覺對你不住,昨兒遇見我從前一個同學朋友,叫我住到他家去,閑來還可兩個人讀讀書,長進學問。我已答應他今兒搬去,故我想將皮包物件先送過去。至於我這幾天來,承你的深情厚意,待日後一併補報你便了。」

  老二聽說,猛吃一驚,暗暗想他吃我擾我,我並沒說過半句小器量話,緣何他忽地要搬到別處?至於他讀書求學,固然是年輕人應為之事,但這朋友,既然是昨兒對他說的,他又答應今兒搬去,為何他昨夜在我面前,並沒露出半句口氣,就今兒早起,也沒提起這句話,偏又不先不後,在老三既去之時,平空發生此事,看來一定他和老三狼狽為奸,有意哄我,說什麼到朋友家去讀書,明明是和老三住在一起,預備做長久夫妻了。好一個沒良心的吳美士,我懊悔當初由火車站帶你來家,受你這般欺侮。老二想到這裡,氣憤填胸,冷笑一聲道:「你休得哄我,我曉得你也不是到什麼朋友家去,必定另有一個去處,與那騷貨同住,老實說,我雖不是神仙,你這種心思,我還可以猜得出。你堂堂男子,愛哪裡就到哪裡,有話不妨明言,何必在我面前說謊。只消你自己問問心,能對得住人對不住人罷了。」

  美士自以為此謊說得很圓,一定瞞得過老二,不意被她片言道破,不覺面漲通紅,十分內愧,忙說:「姐姐不可多疑,我姓吳的決無此意。」

  老二道:「你若無意,今兒仍住在我這裡,我就信你真心。倘你仍要搬出此間,無論你有意無意,我都當你是有心棄我的。」

  說著哭了。美士好生為難,良心與欲心交戰不已,默念老二待我並沒有錯,我若將她拋棄,於理未免不合,但老三已在新屋中等,我若不去,豈不累她等得心焦納悶。美士不得已,只可安慰老二道:「你休傷心,我委實並不存什麼壞意,皆因朋情難卻,答應了他,勢不能不去。你我將來日子正長,何在乎這片時的離合。況我去了,又不是永遠不來的,讓我現在把行李物件送了去,少停再來望你。」

  說罷,也顧不得老二哭不哭,硬著頭皮,提起包裹,竟自走下樓去,老二見美士當真走了,心中又氣又恨,更加傷心痛哭不已。但她以為美士送行李去後,一定仍要來的。不意等到日落黃昏,還不見美士的影蹤回來,倒是她主子玉玲瓏,連派相幫的來喚她多次,說有要事,叫她到院說話。她看時候不早,知道美士決不再來,沒奈何只得含著兩泡眼淚,鎖上房門,雇黃包車坐到院中,玉玲瓏見了,抱怨她道:「你為何挨到這時候才來?我因劉老爺定的銅床,适才木器店中著人來說,鏡子電燈都已裝配定當,教我們去看對不對,我想和你同去觀看,偏偏你這位太太,請殺請不出門口,現在時候又晚了,只可明兒去看咧。」

  說著,見老二面有淚痕,驚道:「你在家做什麼,莫不是哭了麼?你平日最愛尋快活,為什麼無端哭起來呢?」

  老二聽玉玲瓏問他,惹動傷心,又流淚不已。玉玲瓏竭力勸她住了哭,問明原委,也頗代抱不平說:「做戲的人,都不是好東西。自古道:「戲子無義。這話兒永遠不會錯的。」

  說到這裡,猛覺自己也認識一個唱戲的,這句話就此說不下去,只可半途而廢,勸老二不必傷悲。世界上男人很多,何在乎他這一個,將來我替你另外揀一個比他高些的男人就是了,老二方始收淚。正是:不必傷心熏醋氣,只須放眼揀男人。欲知後事,請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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