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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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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邊眾人做罷戲回來,方知美士已走,姓張的十分著急,抱怨領班的,不該將洋錢一併交給美士,棺材店地主方面,既由我接洽,理應將錢交給我,待四面開消清楚了,再將餘多的交還美士不遲。現在他倒拿著錢走了,前途因是我的來頭,都認我要錢,我又不能將棺材由地下掘起來,把地皮歸還地主,更不能將屍首由棺中倒出來,把棺材退還棺材店的,如何是好?領班的也因眼睛看差了人,後悔無及,次日使同那姓張的二人,趁早班火車趕到上海,找尋美士,哪裡有他的蹤跡。二人無奈,重複回轉無錫,再做兩天戲,無奈生意不好,未能足數,領班的意欲再做一天,不意班中人都不服起來,說:「我們離鄉背井,原想自己賺錢,豈能吃飽了自己的飯,專替別人做戲還債。所以再要做義務戲,我們可情願彼此散夥了。」 領班的恐鬧出風潮,不敢相強,只得和那姓張的自認晦氣,各挖腰包湊足了數,替美士了卻債務,彼此設誓,以後永不再為別人出力幫忙,多管閒事。你道美士明明回轉上海,他二人因何找尋不著,其中也有一個緣故。因他火車經過蘇州的時候,遇見一個熟人,此人還是他和無雙相識以前的女朋友,名喚老二,從前曾為妓女玉玲瓏跟局。數日前因事來蘇,現在事畢回申,恰和美士同車相遇。因已久隔,彼此握手話舊。老二問美士幾時由東洋回來?美士說:「我已回來多時,並在民醒社做了不少時候戲。」 老二驚道:「我連日看報上戲目廣告,沒見民醒社登著你的名字,卻是為何?」 美士道:「大約因我改了名字,你未曾留意之故。」 老二道:「這就是了,但你既到上海,因何不來找我?」 美士道:「我因不知你現在調頭何處,故而未來找你。」 老二嬌嗔道:「我一向在玉玲瓏處,難道你還不曾知道,明明是你忘了我,有意不來找我,休得將謊話搪塞我了。」 美士笑道:「你休錯怪我罷。我雖然知道你在玉玲瓏處,不過我在東洋的時候,曾見報上命著,你家先生,為著一個姓應的客人,刺殺宋教仁一案牽累,疑惑你已不在她處,原來你還在她那裡,但不知你家先生,為著這件案子,生意可受什麼影響沒有?」 老二道:「何嘗不受影響,幸虧有個劉道台,他很憐惜我家先生,全仗他維持場面,現在我家先生,已答應嫁他,公館也租定了。就在這幾天內,要搬過去的。我來蘇州,也是為著她這件事呢。」 美士道:「原來如此。這劉道台大約被你家先生迷酥了。」 老二道:「這個何消說得。一個是六十多歲的老頭兒,一個是二十上下的美貌姣娥,兩口兒混在一堆,怎不教他骨節兒都酥麻了呢。」 美士道:「難道你家先生也歡喜這個老頭兒的嗎?」 老二笑著,把美士肩膊上輕拍一下道:「歡喜不歡喜,與你什麼相干!何用你多管閒事!你替我想想。我家先生,究愛他不愛他呢?」 美士笑道:「自古道姐兒愛俏。我恐你家先生未必愛他。」 老二抿著嘴笑道:「就算被你道著了,你又能奈何她!實告訴你,她心上人兒,果然另有一個,可比你高出萬倍,你休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。」 美士忙問:「是哪一個?」 老二四顧沒有熟人,始低聲告訴他,就是月仙舞臺唱花旦的君如玉,不是比你高得多嗎,你莫當他沒人請教的倪姨太太一般看待就好咧。」 美士笑道:「你別胡說亂道,什麼泥姨太太水姨太太,我有了你二姐,什麼人都不要了,你放心就是。」 老二道:「阿彌陀佛,多謝你,我可沒這般福份。」 二人說說笑笑,不知不覺,汽笛嗚嗚,火車已到上海。美士下車東張西望,要找一個旅館接客的,交待行李鋪蓋。老二說:「原來你還沒打下處,何不到我那裡暫住,還要找什麼旅館。」 美士喜道:「我肯許我住,自然再好也沒有,只恐你那裡不便罷了。」 老二道:「生意上雖然不便,小房子中有何妨礙。恰好那邊前樓的房客,上月底退的租,床帳都現是成的,至今尚未借脫,暫時給我妹子睡著,你住進去,不妨教她和我一同睡的。」 美士大喜,當時就叫兩部黃包車,將行李車到老二小房子中。原來她借著人家一個統樓面,攔作前後二房,後房自住,前房的鐵床傢伙,也是她自己置的,卻預備人家做那臨時會場之用。收下來的房錢,抵自己租金,還可有餘。這是近來租界上一班小家婦女的生財秘訣,只須床帳一副,便可吃著有餘。閒話慢題。再說美士和老二的妹子老三見面,看她年紀約在二十左右,穿著一身縞素,身材也和老二不相上下,面目卻比她清秀多多,見了美士,一笑嫣然,退往後房。美士估量她的舉動,也有些像堂子中大姐模樣。但她神態卻比時髦倌人還勝,不覺暗暗稱奇。心想不料老二還有這樣一個體面妹子。老二一個人手忙腳亂,替美士疊被鋪床,口中說:「阿吳,你路上辛苦了,我給你鋪好床,早些休息罷。」 美士忙道:「這些我自己能安排的,你也辛苦了,不如自去休息,快丟下這個,休得為我多忙了。」 老二道:「我還須到生意上,給我們先生覆命呢。你先睡一會,我去去就來。」 說著,鋪好床,又到後房,叮囑老三說:「我出去了,少停倘若前房叫喚茶水,你幫我遞遞。」 老三答應曉得,老二始下樓自去。美士竊聽老二已走,心中因記掛著老三,哪裡還能安睡,便躡足掩到前後房交界處的門口,張了一張,見老三正獨坐燈下,低著頭做絨線手工,雖不能看見她的正面,但燈光映在粉牆上,再有牆上回光反照她的背後,見她梳著個滴烏的風涼頭,上插一枝銀一粒椒,身穿淡灰色北京布棉襖,四周白鑲,低低的衣領,露出蠐粉頸,燈下看去,益顯白膩。美士好不心醉,輕輕咳了聲嗽,老三回頭望見他,微露瓠犀,盈盈一笑道:「你可要茶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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