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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一


  天敏又道:「府上老爺的大號,我從前曾聽人說起,現在又忘了,不知奶奶可能告訴我是那兩個字?」

  吳四奶奶知道這是天敏冒他的說話,因她在外間常欲冒充官太太,不肯輕將丈夫的名字告訴人,便在姊妹面前,可秘密處,也守著秘密,料天敏無從得知,便又笑了一笑道:「我也不知是哪兩個字,隔幾天再告訴你罷。」

  天敏知道自己的資格,還夠不到問他丈夫名字,便不敢再問。恰巧第二道菜送來,將四人的說話一齊打斷,吃完菜,漫遊、七太太又複開講。天敏也問四奶奶,幾時可許我到你公館中瞻仰瞻仰。四奶奶想了一想道:「那恐未便。因我們老爺不時到那裡去的,他是官中人,最有顏面,見了你,恐有未便,還是我自己出來,橫豎他不能管我」

  天敏道:「你出來最好。不過我那邊人頭太雜,講話不免有旁人竊聽,最好明兒仍到這裡吃大菜,依舊是我作東,不知你可肯賞光?」

  四奶奶悄向七太太等努努嘴,低聲道:「有他們嗎?」

  天敏搖搖頭。四奶奶點頭道:「好,仍是這個時候便了。」

  約定之後,又隨意問答了些閒話,四奶奶因喝了杯葡萄酒,略有幾分醉意,時向天敏橫飛媚眼,天敏看了她的年紀,頗覺有些憎嫌,想起她的洋錢,又不覺愛情勃發,也常微笑答她眼風。兩下一來一往,真和無線電一般神速。彼此都不比先前那般方正,言語間漸涉戲謔。幸虧對座的七太太、漫遊二人也說笑正歡,兩方面渾搭渾渾,到大菜吃完,天敏簽字寫賬,另拿一塊錢賞了西崽,出大菜館。裘、王到民瞑社上臺做戲,周、吳也到那裡登樓看戲。直看到他二人下了台,始分道揚鑣,各回公館。次日傍晚,天敏先對漫遊說明,昨夜約吳四奶奶,今兒仍在一品香吃大菜,已蒙答應,現在我預備前去會她。少停你見了周七太太,暫勿告訴她這句話,因恐事或不成,被她笑話。漫遊答應了,並賀天敏馬到成功。天敏十分得意,即忙坐車到一品香,四奶奶已先在那裡等他。天每暗覺詫異,心想她這樣一位闊官的太太,不搭一分架子,肯遷就我,來得這般早,倒也難得。四奶奶見了天敏,也不抱怨他來遲,反含笑起身相迎,並贊他昨夜做的戲真是妙不可言,比漫遊還善體貼,怪道人都贊成你的戲,真可謂名下無虛。

  天敏連稱不敢,看四奶奶今兒的裝束,比昨晚更為嬌豔。上身穿一付月白絲搶緞金銀嵌皮襖,內用妃色皺紗貼邊,外用一寸余闊黑珠邊四周鑲滾,下穿玄色斜條花絲搶緞裙,下邊也鑲著闊珠邊,前後馬面上,還釘著許多外國鈕扣。裙下雙鉤,約有四五寸光景,穿著紫醬色絲絨鞋,鞋口用白珠邊鑲滾,頭上不戴帽兜,梳一個烏光滴顯的風涼頭,托著兩爿後鬢。插一支細金剛鑽鑲的蝴蝶花,襟間仍掛著珠錶鏈。手指上的大金剛鑽戒指,和腕上的大湖珠手鐲,依然是她往日戴的,並未更換。面上撲著雪白的粉鮮紅的胭脂,雖然皮肉瘦些,看去還嫵媚動人。天敏正打量四奶奶的裝束,猛覺一陣香氣,直沖鼻管,四奶奶已婷婷站立面前,伸一隻玉手,在他肩上略拍一拍,輕啟朱唇,說:「你何不坐下?」

  天敏應聲坐了下來,見四奶奶口中的一口銀牙,卻已黑白相間,知道這是多年鴉片煙吸煉下來的成績,得之非易。四奶奶見他呆看,更加賣弄風騷,在他身旁坐了,柔聲道:「老三。」

  又道:「阿喲,我叫你老三,你不動氣嗎?」

  天敏笑道:「我原叫老三,那有動氣之理。」

  四奶奶道:「如此老三,今兒的東道,可要我請了。」

  天敏道:「那有這句話,昨兒我不是說明我做東的嗎?」

  四奶奶笑道:「我不能天天擾你,多謝你,今兒的主人,讓我做了罷。」

  天敏一想,你既願意化錢,我也落得白吃你一頓,開開利市,便說:「這樣我邀你來,倒好像討你的吃了。」

  四奶奶道:「那又何妨,彼此。」

  說到這裡,抿著嘴一笑。天敏也笑了一笑,向西崽要過功能表,問四奶奶要吃什麼,四奶奶道:「就照昨兒的菜點罷,免得再想了,你也點七樣就是。」

  天敏因今天做客,不得不放斯文些,只點了五道。四奶奶見了,教他再加兩樣,說彼此不是外人,何必客氣。若因我做東之故,累你餓壞了,我可擔當不起。天敏連說夠了夠了。點罷菜,西崽問要什麼酒?四奶奶仍吃葡萄酒,天敏也要了一杯,兩個對酌著。今兒因無別人在座,彼此都不必鬼頭鬼腦。天敏問四奶奶,你家老爺可天天回家?四奶奶回言:「並不天天回來,因他別處還娶著姨太太,一月之中,我那裡住的日子很少。」

  天敏道:「如此,你倒很寂寞了。」

  四奶奶道:「果然寂寞。但我有時在小姊妹家叉了麻雀,便不回去。」

  天敏點頭道:「原該這樣。那周七太太不是與你很知己的嗎?」

  四奶奶道:「是的。我和她雖是初交,但比卻從小的姊妹都要好。」

  天敏道:「原來你和周七太太還是初交,不知今兒你我在此相聚,這件事,可能告訴她嗎?」

  四奶奶道:「最好是不告訴她。到底這種事,少一個人知道,安穩一些。」

  天敏道:「如此你我將來倘要談談,便不能到我那邊了。因那邊不有漫遊,他若知道了,仍不免要告訴周七太太的。」

  四奶奶道:「這個自然。猶之你我,譬如你曉得了一件事,也要告訴我的。」

  天敏道:「還有你公館中,可能容我去麼?」

  四奶奶道:「去雖可去,不過那邊還有下人。若被他們知道了,恐他們口頭不謹慎,洩漏出去,也不是事。」

  天敏道:「照此說來,只可外間另找房子了。」

  四奶奶道:「果然是另找房子最好。」

  天敏暗想,你倒說得寫意,另找房子,豈是一句空言可辦的,待我且掂一掂你的斤兩,便說:「借房子大約須和我們那邊一般排場,那邊借的時候,連裝修木器,共費了一千三百餘元,我可以認個零頭,你奶奶若能擔承一千塊錢,我們明兒就可看房子買木器,僅三天內可以色色舒齊了。」

  吳四奶奶聽他一開口就要她一千塊錢,不覺大驚失色。正是:乍喜筵前訂膩友,忽驚意外索金錢。欲知後事,請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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