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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六


  說罷,打恭作揖,醜態百出。媚月閣氣仍未平。天敏又低聲下氣,賠了半天不是,強勸她上床安歇,始把媚月閣的氣弄平了。次日天敏到戲館,漫遊問他因何不穿那件皮袍子,莫非你現在改了脾氣,愛惜衣服,倒也難得。天敏搖頭道:「說甚愛惜衣服,你我二人,有那班淫賤貨色送來的衣裳,一生一世還愁穿著不盡,怎希罕一件狐嵌皮袍。皆因昨日穿回去,不知那個在醋娘子面前露了口風,被她得知,逼我脫下來,當場剪掉,因此不能再穿。像你那個,倒很寬宏大量,我這個就是氣量狹的不好。」

  說時見茶房送進一封信來,信面上注明裘三少爺開拆。天敏拆開一看,皺眉道:「計厭得很,自己手中又沒錢,還要時常約人家吃什麼大菜。」

  漫遊自他手中接過信,觀看道:「這馮七不是面孔溜圓的,常梳著一條辮子的那一個雌兒嗎?聽說她娘手中很有些錢呢!」

  天敏道:「娘手中有錢,女兒無錢。也是沒用。我雖然和她吃過幾回大菜,還未用著她一個錢,所以我想不理她了。你若愛她。我就將她送給你了罷。」

  兩個人一陣狂笑,被旁邊另外一個新劇家聽見,過來問道:「你們二人樂什麼?」

  天敏見此人是牛雪六,混名豬頭三,為人最有心計,他們作事,原不避人,將字條給他觀看。雪六看罷,笑道:「裘老三又得法了。」

  天敏鼻孔裡哼了一聲道:「你歡喜得法,就你去罷。我和王老二正彼此推讓,誰也不願意去呢。」

  雪六道:「可憐可憐,落花有意,流水無情,她這封信,大約又是托茶房送進來的,極少亦得花一塊錢送力,你們竟睬也不去睬她,豈不可憐。」

  天每笑向漫遊道:「自有這班爛汙貨以來,茶房案目,為我們傳遞消息,倒也造化他們,賺了不少錢。這票交易,倘能設法收他回來,卻也是樁很大的進款。」

  雪六從旁插口道:「我何嘗不替你想過這一著,不過你二人須和我打一個三公司,彼此利益均沾,我才可幫你們盡心竭力,做成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出來。」

  說時容色甚莊。裘、王二人一齊笑道:「這種事有什麼驚天動地?豬頭三捏著雞毛便當令箭,你且說來,如不中聽,我們可要替你登報,給眾人笑笑。」

  雪六道:「我這條主意,確是近來極好的一樁投機事業。你們莫笑我豬頭三腹中無物,我牛某真所謂不鳴則已,一鳴驚人。你們聽了,才曉得我的本領。」

  說罷,連連顛頭播腦不已。這是雪六的常態,他腹中雖然藏書不多,對人卻喜歡扮了幾分書卷氣,自命不凡,算是個有才學的新劇家。

  當時天敏、漫遊都默然靜聽雪六下文,雪六接著說道:

  「上海地方,雖然無奇不有,但只有女堂子,並無男堂子,豈非是個大大缺點。從前我常想若能開一個男堂子出來,倒是很新鮮的事業。不過此中倌人,很難挑選,因為女嫖客不比男嫖客,男嫖客大概是色中餓鬼,就遇中下等的妓女,只消打扮得妖嬈些兒,他們便當是天仙化人一般,三句迷湯一灌,骨節兒早已酥了。至於女嫖客的目的,不外乎面首,和報效兩種。雖然上海灘不乏此等人物,但大都出於拆白黨中,拆白党猶之妓女中的野雞,只能飛而獵食,尚無吸收嫖客的能力,夠不上倌人資格。現在我看你們二位花運當頭,女界中想圖你們的人很多,何異紅倌人在風頭上。一班瘟生冤桶,個個癩蝦蟆想吃天鵝肉。要賺錢正在這個時候,我看你們有時任意挑選,揀好嫌醜,這卻是個大誤,因他們既然轉你們念頭,無論老的少的,貧的富的,好的醜的,精的肥的,既然來得,多少總得送些兒東西給你們,或者鑽腳路請你們吃大菜,這樣也得花不少小費,未必見得要你們自摸腰包,你們何不並蓄兼收,多多益善。譬如妓女送舊迎新,來者不拒,客人接得愈多,賺的錢自然也更加多了。

  不過你們現在並沒一定的機關,全仗著戲館中互通消息,這也是限制自己事業,不能發達的一種緣由。因戲館中耳目既眾,招搖過甚,有班身份高的婦女,雖然心愛你們,但因恐由戲館中傳遞消息,或不免事機不密,為外人得知,有損顏面,故而裹足不前。依我主意,你們極該早些設立一個機關部,內中陳設,須要考究,仿佛堂子式樣,算是你們公畢休息之所。另外聯絡一班有手面茶房案目人等,凡是關於那句話兒上的事,都在這所在接頭。如有婦女,要邀請你們吃飯,怕大菜館忒招搖的,亦可在彼設席,並多辦幾副麻雀牌,供給他們打牌,抽取頭錢。你們二人,每天定一個一定鐘點,在彼招待一班女客,過時不妨另去陪伴你們自己的相好。那邊一切事情,我盡可代為經理照料。賺下錢來,除他們專送你們的私房之外,須要三個人均分,開消也是三個人公派,我們並可代眾人介紹,倘有女人們看中了別的新劇家,而無從致意的,我們亦可間接代為介紹。在女的方面,只消略取車資。在男的方面,便可擘份頭了。這便是我适才所說男堂子的辦法,並非要當真掛出招牌,張羅嫖客。手續雖然不同,利益卻還相等。不知你二位意下如何?」

  天敏、漫遊二人,都聽得津津有味,笑說豬頭三真是個精靈鬼,虧你想得出來,不過照你說,陳設考究,要和堂子中一般模樣,可得費不少本錢,這筆錢也該三個人合出了。雪六呆了一呆道:「二位原諒,我雖然出了主意,若是花本錢,我實在沒多少本錢,萬萬填不起,橫豎傢伙物件,是常在的,將來誰花的錢,仍由誰拿去就是。至於裝修,卻是有限的,就由你二位認了罷,我替你們跑跑腿,出出氣力便了。」

  漫遊笑道:「我原曉得你這人有便宜沒吃虧,但要我們二人出錢,卻也不十分願意。常言羊毛出在羊身上,老牛你到外國木器店去,看對了傢伙,教他同式開兩張發票,一張給我,向相識的婦人處要,只說自己搬場買傢伙,一時沒錢,暫問她借用,料想不致推辭。還有一張,交給天敏,令他如法炮製,將我一份還了店賬,天敏一份抵裝修使費,彼此均不花肉裡錢,豈不甚美。」

  雪六大喜稱妙。三人先在馬立師地方,看好一所三樓三底石庫門的公館式住宅,再往木器店配傢伙,約值六百餘元,開了兩張發票,分給漫遊、天敏。漫遊這張,並不向他最相知的韋氏織娘索取,卻另向一個新交的周七太太借錢。這周七太太丈夫是做官的,致仕在家,他夫人幼時頗負豔名,酷愛漫遊相貌漂亮,心中十分愛他,托一個案目設法請他出來,吃了幾頓大菜。漫遊見周七太太年老色衰,頗欲不去理她,因知她手中很有些錢,只可當她一塊雞肋,食之無味,棄之未免可惜,有心將她敷衍至今,居然得了實用。這夜恰值周七太太又請漫遊晚膳,席間,漫遊告訴七太太,自己和家屬同居,不免受他們管束,在外諸多不便,從前你嫌大菜館熟人太多,問我可有清靜些的所在,我回你沒有,就為這個緣故。現在我想和我朋友裘天敏,合借一所住宅,在馬立師地方,業已看定,將來搬入之後,我身子便可自由。你如欲和我講話,或者邀幾個姊妹們叉麻雀吃晚飯,都可借我那裡,既清爽又幽靜,真比此間高出萬倍了。」

  漫遊接著又道:「不過我們講定,他出裝修,我買生財。起初不曾自己算一算,不意他裝修只二三百元,我生財卻要六百開外,有言在先,未便翻悔。木器現已看定,遲至明後天便要交錢出貨。戲館中的包銀,極早須待半個月始可支取,倒是一樁很周折的事,不知你可能幫我,向那裡調一調頭,就出二分錢也可以,若能早一天定當,你我也可早得一個聚會之所。」

  說時,摸出那張發票,給周七太太觀看。七太太接過看了,毅然答道:「這幾個錢有何大不了,何須開口向別人去借,就我替你買了何妨。我看你若借三樓三底的宅子,用這些傢伙,似乎太少,我打電話回去,教他們送八百塊錢來,你揀用得著的,每間再添上一二件罷。」

  說罷,丟下發票,自己打了一個電話。不多時娘姨已送了八百元鈔票前來,七太太點也不點,連包交給漫遊。漫遊喜出望外,說;「原來你家的鈔票,是娘姨管著的,不然你怎麼本人不回去,她倒可以送來了。」

  七太太笑道:「你講話倒有些像小孩子,誰家銀錢給娘姨管的。适才我打電話給老爺,教他著娘姨送來。」

  漫遊驚道:「你對老爺怎麼講呢?」

  七太太笑道:「決不見得說你向我要錢,我對他說,將往某處叉一千塊底的大麻雀,令他送八百塊錢來做本錢,少停只消回他洋錢輸光就完了。」

  漫遊聽了,暗暗吐舌。還有天敏拿著另外一張發票,想想媚月閣是備著急來需用的,這閒錢向他要不得,別人處又大概都已用過他們的錢,不能再向他們索此鉅款。馮老老自己手中無錢,要也沒用。惟有匡家那個雲娘,卻還肉子厚些。雖已送過我金剛鑽戒指,和白狐嵌皮袍兩物,也都是她自情願送我的,我沒向她開口。這回我只要她六百餘元,料她不能推卻。當晚特地去訪候雲娘,雲娘見他來了,備茶備點心,十分忙碌。天敏教她不必備什麼點心,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氣。又見桌上放著一封書信,天敏抽開觀看,見是匡老爺由北京寫來的,內有准下月初旬回申等語。天敏見了,借此發酵,說將來你家老爺回來了,我勢必不能再到這裡來。你既牢記我,我也牢記你,教我怎麼處呢?雲娘當他認真著急,忙安慰他道:「老爺不打緊,他至多十天半個月就要回北京的。待他去後,你不妨仍到這裡來,那時我們便可照常相見,你現在何必著急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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