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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五


  §第五十二回 新劇家滔天罪孽 男堂子蓋世奇聞

  天敏雖與雲娘相識,但他頗嫌雲娘年老身肥,面目可憎,還著金錢主義的面上,當夜和她盤桓了兩點余鐘,後來依舊設計脫身出來,並未陪她度此良宵,仍在媚月閣那裡過夜。媚月閣問他為何今夜回家這般遲晏?天敏推頭說被朋友邀往總會中叉小麻雀,因此回來遲了。媚月閣深信不疑。隔了幾天,天敏一心想轉雲娘洋錢的念頭,落空又到雲娘處探望了幾趟,但他猶恐被媚月閣出痕跡,故而去雖去,卻沒一次敢在她那裡度夜,然而已把雲娘撩撥得心熱似火,一日不見,如隔三秋。不意天敏去了幾趟,他一對眼睛見多識廣,原本比眾不同,漸漸看出雲娘的景況,也不過如此,心知上了漫遊的大當,一想我若破了工夫,巴結這個沒錢的女人,倒不如另外去軋一個姘頭,或能弄些錢來。此念一起,雲娘處馬上絕跡。雲娘見天敏數日不來,心中頗為牽掛,親自到她妹子家告訴她,天敏一去不來,不知何故?姊妹兩個,頗費猜疑,織娘說:「莫非天敏寒夜多勞,害了病麼?但沒聽得漫遊談起這句話。」

  即教娘姨買了張新聞報,一翻戲目廣告,見裘天敏名字,仍排在上面,而且當夜還有他的戲。雲娘看了,真是莫名其妙。這天織娘留她在家吃了晚飯。雲娘又拖她妹子,同到民瞑社看戲。天敏上臺,見有雲娘在座,故意轉眼望著別處,不理會她。雲娘好生納悶,散戲館仍到織娘家內,待漫遊去時,親口托他請天敏得暇到她家去,漫遊答應了,雲娘方始回家。織娘問漫遊,天敏所以不理她姊姊的緣故,漫遊皺眉道:「本來也是你姊姊自不量力,天敏是何等人物,從前我不曾告訴你,汪家那個女的,前後交結他數千銀子,因要他置一套戲衣未肯答應,就此與她割斷,那邊連打發人來請了他百十次,沒肯前去。這回他到你姊姊處來,原是我掉的槍花,說你姊姊富有資財,得她歡喜,用銀子雖多無惜,他信了我這句話,方肯降格相從。大約是你姊姊自不小心,露出本來面目,被他破,因此一去不來。本來要和做新戲的相識,須得有幾分資格方可。你自己想想,你姊姊資格能夠得上夠不上,我想能得他從前白白跑幾趟,已算便宜的了,何必再望下遭呢。」

  織娘聽說,搖頭道:「你們這班做新戲的,真不是人,眼孔子內只有金錢,心窩子中毫無情義。照你這般說,我姊姊若無金錢交結天敏,此後他永遠不到她那裡去了麼?」

  漫遊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

  織娘道:「他去了幾天,忽然不去,豈不害了我姊姊麼!」

  漫遊道:「這個只可教你姊姊自怨自,教別人也無法可施。為今之計,惟有教你姊姊送些貴重東西給他,或可補救目前。如欲依前一毛不拔,可就難了。」

  織娘一想,這句話果然不錯,便是自己之與漫遊,何嘗不是洋錢盡他用,東西要什麼是什麼,還要把自身降作奴婢般的服侍他,他方肯天天前來,不然也只恐和天敏一般。連人影兒都不見了。但我姊姊每月只得匡老爺一百元津貼,雖然節衣節食,除去開銷,所餘能有幾何,怎夠供養一個貪得無厭的新劇家,不如明兒到她家去,勸她休了這條癡念罷。織娘主意既定,次日便到雲娘家中,悄悄將自己昨夜和漫遊對答的一片說話,向她說了,並勸她不必再念及天敏,這班人都是無良之輩,只知金錢,那顧情義,像我此時猶如惡疽在背,無法自免,幸你中毒尚淺,不如趁此機會,早些解脫了罷。雲娘聞言,不覺流下淚來,說:「妹妹有所不知,我和他相識雖還未久,心中不知怎的,覺得比十年夫婦交情更深,似乎少他不得。适才你勸我的話,我也曉得句句都是金玉之言,新劇家沒良心,不待你今日說,從前我也曾聽別人說起,至今更信此言著實有理。不過一旦要令我將他拋棄,教我如何捨得,我想就是送他些物件,也有限的,他們所愛的無非珠寶飾物,我這裡有一隻小金剛鑽戒指,是從前匡老爺化了三百塊買給我的,不如把來送了他罷。只要他肯到我這裡來,就是多送他幾件物事,我也願意。」

  說罷也不等織娘開口,竟自開抽屜找出那只鑽戒,塞在她妹子手中,說:「煩你少停交給王少爺,托他帶去給他罷。」

  織娘見她執迷不悟,也不能再為勸阻,只得收了戒指回家,心中暗想:「我姊姊既將這鑽戒送與天敏,我若不照樣買一隻送給漫遊,豈不被他笑我器量太小,當時便向又圖要出三百塊洋錢,親到跑馬廳全昌,買了只比他姊姊更大些的金剛鑽戒指,到夜自替漫遊套在右手無名指上。漫遊好生歡喜,把戒指放在嘴旁連親不已。織娘頗覺得意,又把雲娘的戒指摸出,鄭重其事的交給漫遊道:「她的戒指,得來非易,你若不能喚到天敏,休得輕易脫手。」

  漫遊道:「你姊姊既肯大出手送金剛鑽戒給他,天敏包在我身上,明夜一準喚到就是。」

  這句話著實靈驗,第二夜天敏果到雲娘處,見了面,卻沒說為他無錢不來,推說連日因被朋友邀去有事,因此不得空閒,來此望你,我心中記掛得什麼似的,難為你送這貴重物事與我,令我深抱不安。這一碗迷湯,又把雲娘灌得昏了,自覺此言果然不錯,新劇家個個都是有情有義的男兒,何嘗沒有良心。此後天敏又連到她家去了幾次,雲娘深恐不送他別樣物件,日後他又要不來,即將自己的私蓄,拚湊了數百元,托人買了件白狐嵌細毛皮袍,又花了三十餘元,剪的頭號絲搶緞袍料,照量天敏身上長衣的尺寸,替他做成皮袍,送給天敏。天敏好生得意,穿到戲館中,眾人交口稱讚。當夜天敏又穿回去給媚月閣觀看,媚月閣見他忽然穿一件嶄新白狐嵌皮袍回來,從前沒聞他提及要做這種衣裳,問他那裡來的?天敏回說朋友賣給他的。媚月閣看尺寸長短,無一處不合天敏身材,不像是買來之物,不覺動了疑心。趁天敏在樓上吃半夜飧的時候,自己悄悄下樓,盤問天敏的民車夫說:「少爺近來除了戲館和總會兩處,可不往別處哪裡去?」

  車夫早經天敏囑咐,媚月閣若問他什麼話,不許他多言,故此口中雖回說不知,面色上未免略帶慌張。媚月閣見了更疑,叱那車夫混帳:「你既然拖著少爺,少爺到那裡,你豈有不知之理,若不實說,仔細歇你生意。」

  車夫慌了,始說少爺教我莫告訴奶奶的。奶奶知道了,也休告訴少爺。他除了戲館,去的地方極多,我也記不清楚,近來卻常在某處。媚月閣問他,某處主人你曾否見過?是何等樣人?車夫道:「見過的。有一天她送少爺出來,我親眼目睹,她是個四十多歲很肥胖的一個胖婦人。」

  媚月閣又問少爺身上穿的皮袍,是否由那裡拿來?車夫回言正是,我親見少爺穿著舊的進去,換了新的出來。媚月閣也不再問,奔到樓上,一見天敏還穿著那件皮袍,不覺怒氣填胸,喝道:「你不不替我把這件袍子脫下來。」

  天敏不知何故,卻不敢不依她的說話,卸下皮袍。媚月閣接在手中,也不管他值錢不值錢,丟在地上,起足亂踏。又高喊娘姨,找一柄剪子,連皮搭面,一陣亂剪,把一件嶄新白狐嵌皮袍,剪得不成模樣。開了樓窗,隨手拋在天井中,喊車夫拿去,這東西我替別人送給你了。天敏站在邊旁,雖不免十分心痛這件衣服,但自知理短,故連口都不敢開一開,呆呆望著媚月閣,看她一個人作威作福。媚月閣發付了衣服,回頭對天敏獰笑道:「你看我這樣辦得爽快不爽快?」

  天敏仍不開口,媚月閣陡然把臉一沉,喝道:「你這沒良心的東西,我問你,這件皮袍,是那一個不要臉的婦人送給你的,快快實說,你還當我不曉得麼?好大膽,公然穿來給我觀看。你愛到別處盡去,我又沒留著你,何必藏頭露尾呢!」

  說罷,怒氣勃勃。天敏嚇得戰戰兢兢。講到天敏的脾氣,本來很大,加以富家女眷,想頭他的人極多,所以和他相識的婦女,對他都必恭必敬,深恐偶一拂他之意,惹他一去不來。豈知恭敬俱屬徒然,金錢卻是正義。一樣他在媚月閣方面,卻就絲毫不敢放肆。皆因媚月閣和他相識以來,天敏一家數口,衣食日用,皆取給於他一人。而且天敏之父,每日須抽鴉片煙四五元,亦由他那裡供給。故而他這一隻常飯碗,決不肯輕易敲破。

  此時見媚月閣動怒,慌忙賠笑哀求道:「奶奶萬不可動氣。你身子素甚姣弱,倘若一氣氣壞了,教我如何對得住你。說起這件皮袍的事,原不能怪我,委實是那邊硬送給我的。我一想橫豎不化錢,落得拿回來,替你改一條車毯子也好的。不意惹你動了怒,將他剪壞,送給車夫,也是阿三的運氣。如今你該氣平了?至於我和那人來往,實因貪她幾個銅錢。要說人材,我有個譬喻,叫做東瓜般的身段,西瓜般的頭顱,南瓜般的手指,北瓜般的皮色,無論何人,就是瞎了眼珠,也決看不上,你又何必多心。老實說,我要是看中她,為甚不陪她過夜,仍到這裡來陪你!即此已可見我不是真心愛她,我不過見她著迷,有心戲弄戲弄她而已。我看普天之下,沒一個婦人趕你得上,你是實我心坎上獨一無二的人兒,怎肯舍你他往。就是你用鞭子趕我,我也決不願離開你一步。好奶奶,請你可憐兒的,恕了我這一遭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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