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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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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五十一回 運慧劍一怒斷情絲 惹邪魔聯床追往事 前書說到無雙的梳頭娘姨,奉命往旅館中探望美士,恰值美士和那東洋婦人,並頭合臥在被窩中,給那娘姨一覽無餘。美士吃驚非小,講到美士雖然很盼望無雙的人來,但他頗不願意將帶著個外國婦人一段事給無雙知道,惹她吃醋。偏偏無巧不巧,兩人同床睡著,被梳頭娘姨看見,將來雖有百口,亦難分辯,自然萬分著急,只恨床上沒個窟窿兒,好把那婦人塞了進去,掩過痕跡。不由得面漲通紅,在被窩中穿好衣服,坐起身向娘姨點了點頭說:「你來得好早,可是奶奶派你來的?」 娘姨笑了一笑,連嘲帶諷的說道:「自然是奶奶派我來的。我們底下人,主人有命,哪顧什麼早夜,若知你少爺還睡著,我該遲一刻兒來,免得驚醒你的好夢了。」 美士笑道:「說哪裡話,我此時本要起來了,你請坐一會呢。」 說著上皮鞋,把一件半舊棉袍披在身上,才一下床,即忙將帳子放下,娘姨早見床上還睡著個東洋婦人,卻故意裝作沒有看見一般,問他幾時到的?美士回說:「昨兒才到。你家奶奶身子可健?」 娘姨道:「她本來身子很健,這幾月來,卻弱了不少。其實也是她自己看不破的不好。她以為自己把一片真心待人,別人卻不把良心放在腔子裡回報她,離了眼前,連紙片兒都不給她一張,心中煩惱得了不得,就這樣把身子悶壞了。」 美士聽她言中有刺,也就皺一皺眉頭說:「果然可憐。我到了東洋,本想立刻寫信給她的,皆因水土不服,上岸就害病,直到如今才略略好些,病中不能執筆,因此未曾寫信,累你奶奶牽掛。你去對她說,她在那裡想我,我也在這裡想她,連夢也不知做了多少回。苦的是我和她兩人的心事,告訴不得人,自己不能動筆,只可不寫信了。今兒聽你這般一說,委實令我抱歉得很呢。」 娘姨聽說,對美士斜看了一眼,撲嗤一笑道:「吳少爺說出笑話來了。我說我家奶奶懷恨一個人沒良心,她也沒告訴我名字,或者說的是自己老爺,常宿在卡德路公館中,連字條兒都不肯寫一張回來通知,累她等到半夜三更,孤眠獨宿,以致悶壞身子,何嘗指明是你。況她是奶奶身分,老爺待她不善,故此心中抑鬱,說來還在理上。像你不過是朋友交情,有信也罷,沒信也罷,我倒沒聽見她提起你吳少爺,你吳少爺因何這般聰明,一猜就猜到我家奶奶牽記著你,還做了這許多夢,不知你夢中是否聽見我家奶奶告訴你牽記著你呢?」 這幾句話把美士鈍得日月無光,紅著臉半晌口不出,只說:「姆姆你休同我打哈哈了,我講的是真話。昨兒我船攏碼頭,本打算就到愛而近路來望你家奶奶,只恐你們老爺在家被他瞥見,惹出亂子,故此先落客棧,再托阿珊到你奶奶處報信。無論她記得我記不得我,我自己問心無愧,沒一刻不想著她就是了。」 娘姨本沒知道還有阿珊報信這一句話,無雙匆促中也沒告訴她明白,她還道美士直接和無雙通的信,此時聞他自己說出,不由的震駭失次說:「這話怎講?什麼阿珊,可就是那包打聽阿珊?他乃是我們老爺心腹,從前捉破你們德安裡小房子的就是他,後來到新劇社來拿你的也是他,你為何不托張三,不托李四,偏偏托了他這個對頭,難道還愁老爺不曉得你回來,有心出出風頭!從前我給你的住址,至今不曾搬場,你為甚麼不到那裡去送信呢?」 美土當初雖然收到這娘姨的住址,連同無雙的小照金葉,包在一起,後來將金葉兌錢化用,小照已不知丟在何方,住址更不消說得,心坎中完全忘掉從前有這一段事兒。現在聽她提起,還隱約有些記得,忙說:「你的地址,我雖然知道,不過我上岸時帶著行李,往來頗為不便,故此不得不先落客棧。講到阿珊是你家老爺心腹,我也知道,其奈一到此地,就和他遇見,也不是我自己尋他的,他問我可曾見過奶奶,我回他不曾。他自己情願替我報信,這件事由不得我做主,怎能怪我冒失。」 娘姨聽他言之成理,也不能再抱怨他,隨說:「你現在找我家奶奶,又有什麼事呢?」 美士道:「一則多時未見她,心中十分牽掛,想和她會一會。二則我在東洋患了病,請醫吃藥,把帶去的錢花費盡了,沒奈何,只得回上海來,連零用錢都沒有,暫時請你奶奶幫我百十塊錢的忙,待我日後找到了事,再慢慢的拔還她便了。」 娘姨聽說,暗罵該死,你這人怎麼這般不爭氣,果然不出我家奶奶所料。但奶奶教我罵他,我也犯不著同他結什麼冤家,只消含糊答應他就是。當下帶笑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,我回去對奶奶說了,再給你回音罷。」 美士大喜稱謝。娘姨又道:「奶奶還教我問你,在東洋可曾進學堂讀書?」 美士一想,我臨行時,無雙原勸我入學堂讀書的,若老實回答不讀書。豈不被她怪我不聽她教訓,將來就不肯借錢給我,關係很大,只得仍說謊話道:「自然進學堂讀書的。你回去告訴奶奶,若不是半途害病,將盤費用完,我還得待畢了業回來呢。」 娘姨一聽,暗想适才你說上岸就病,此時又說半途害病,況你既有精神入學堂讀書,緣何沒氣力提筆寫信,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,又被我奶奶料個正著。咳新劇家啊新劇家,你計策雖高,可知我奶奶也是女中諸葛,當年雖然被你迷惑,入你牢籠,現在已看破你的行徑,決不再上你的當了。适才對答的一片話,已足夠我回家報告資料,也犯不著和你再多搭言語,丟了工夫聽鬼話,教人頭腦發漲。因即辭了美士,回轉倪公館,將耳聞目見一切情形,和盤告訴了無雙,更插入自己許多談判,無非說美士喪良心,對不住你奶奶,這幾句話不啻火上添油,把無雙氣得面色發青,牙床打戰,氣吁吁的對娘姨道: 「別的我都不恨他,說謊原是他的慣技,不肯入學堂讀書,也是他下流人不肯學好的本性,惟有從前他動身時,我不是教你傳言叮囑他,東洋地方有班下處女人,不可同她兜搭,他竟連這一句話都不肯聽我,甚至將這女人帶回上海來,還叫我這裡的人前去觀看,他以為相與了外國女人,顯煥得很,竟不想我從前叮囑他的什麼話。他如此行為,還要向我借錢,莫說我現在沒錢,就是我錢多得沒用處了,也寧可拿去做好事賑濟饑寒,決不願意給這混帳拆白党一個沙殼子。娘姨你趕快替我到旅館中對他說,教他休得做夢。從那天起頭,我和他早已恩斷義絕,譬如重投了人身,呷過孟婆湯,前世的事一概不記得。他這回來尋我,本是多此一舉。我派你前去,也算了卻一樁夙債,從今以後,我不認得他,他也不必再認得我。如他再要來和我纏不清楚的話,哼哼,娘姨你老實告訴他,這樁事橫豎我家老爺也知道的,我也不怕他,就教他出場,看他在租界上可有辦一個新劇家的能力沒有。到那時莫怪我反面無情便了。」 說罷連催娘姨快去。娘姨笑道:「奶奶犯不著這般性急,既然預備不理他,何必再給他什麼回音,丟他一旁就是。」 無雙頓足道:「你莫偷懶,我教你去,你一定要去的。該多少車錢,少停向我總算便了,難道我還少你幾個車錢嗎?」 娘姨見她發怒,不敢不依,連連答應著出來,又到旅館中找尋美士。這時候美士已催那婦人起身,設法命茶房陪她往虹口東洋飯店早膳。自己一個人坐在房中暗想,要是這時候無雙的娘姨來就好了。一念及此,果見娘姨推門進來。美士見她來得這般快,以為無雙一定答應了他的要求,故而立刻打發娘姨送洋錢來,不由的心花怒放,慌忙起身,讓那娘姨坐下,賠笑說:「姆姆來了,奶奶有什麼話說?」 娘姨見美士滿面孔高興神氣,不覺暗暗好笑,心想他既這般有興,我不免戲弄他一戲弄,隨也裝作滿面笑容,坐下捶著腿道:「我為你們跑得腿也酸了,你把什麼謝謝我?」 美士笑道:「自然重重謝你。難道姆姆來往不坐車麼?」 娘姨道:「車固然坐的,不過第一趟的車錢還沒有著落,所以第二趟不得不拚著兩條腿跑了。」 美士忙道:「姆姆你何不早說,我這裡貼你一塊錢車錢罷。」 說時即在阿珊給他的二十塊錢裡頭抽一塊塞在娘姨手內,娘姨一想,他的錢橫豎哄騙來的,我這塊錢落得賺他,也就並不客氣,接來揣在懷裡。歇了一會才說:「奶奶說的話很多,你願意聽麼?」 美士笑道:「那有不願聽之理。別的不打緊,請問你我向她說的話兒有沒有?娘姨笑道:「你既願意聽她的說話,此時且慢提那話兒這話兒,讓我先把奶奶講的話告訴你聽。她說你動身之後,時常牽記著你,只恨不曉得你的住處,未能寫一封信來問候你。你為何不寫信給她?」 美士道:「這是因我害病之故,适才已告訴你了,你可曾對她說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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