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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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儀芙好生得意,呵呵笑道:「這件事不須調查,我已略知一二。因你哥哥從前與我鬧過意見,外間一班人還沒知道我同他業已講和,所以常有風聲吹進我耳朵裡來。他昨兒被捉,面子上雖說盜案,其實都是偵探使的瞞天過海之計。因租界上協緝盜案,最為容易,若能人賊並獲,便可馬上引渡。壽伯等都是政府通緝的黨人,若將通緝文到租界上協捕,外國人便要認作國事犯,不免多方留難,故而改變方針,誣他們為盜,以便立刻引渡,幸虧證據不足,還在捕房押著。不過一個人既為偵探所注目,便仿佛害傳染病的人,微生蟲充滿血管,萬難倖免,好在他們只注重著壽伯等四人,將你哥哥作個陪客,罪名還比他四人輕些,所以我可以擔保你哥哥決無大礙。只消將壽伯等四人丟開,請一個得力的律師,專為你哥哥辯護,說他幼時曾與壽伯等同學,後來天各一方,不曉得他們為非作歹,誤留他們住在家裡,不知不罪,認些罰款,便可了事。女士以為如何?」 漢英聽了他這一片話,宛如他自己將設計陷害壽伯等的狡謀,親口招認,不覺氣憤填胸忍無可忍,陡然斂住笑容,桃花面上,滿罩冰霜,戟手指著儀芙罵道:「姓尤的,你這衣冠禽獸,還要裝甚麼假面目哄人。我曉得私通偵探,誣良為盜,都是你一個人的狡計。前天故意教汽車開往華界,也是你的陰謀。天幸半路中出了亂子,未能遂你之意。你一計不成,又施二計。現在你又欲妄想於我,代我劃策,出爾反爾,禽獸不如。老實對你說,我談漢英早和姓王的有了婚約,你休得做夢。就是我不和他訂婚,也不能嫁你這個畜類。明兒我就將你适才一片話,告訴公堂上,教他們知道你們這班當偵探的人一味害人,不顧天良的辣手段,以後不再受你們之愚,看你們再有什麼新法兒想出來。」 說罷,怒氣勃勃。儀芙聽話頭不對,不等她說完,已一溜煙逃走出來,心中好生後悔,不該說話太直,被她聽出破綻。見了運同,也不敢提起此事。只說談家門口有巡捕守著,不能進去一看賊物是否還在箱內。運同也無可奈何。這邊漢英也將儀芙漏泄的口風,告訴律師。律師怪他不該當場喝破,任他脫身逃走。理應哄他到我寫字間內,將他口供錄下,日後便可依著這條線索辯護。如今他既自知機關敗露,暫時決不敢出面。明日上堂,便不能將他之言當作偵探誣害的憑據,豈不可惜。漢英後悔無及。其實做律師的,都和醫生一般,天然有種嚇人手段。無論事輕事重,在當事人面前,必須說得加倍鄭重以便從優索酬。這律師口中雖說儀芙之言無用,心內卻把這句話當作駁案主腦。第二天上公堂,先向問官發表說:「被告等都是民党要人,請堂上注意。近來官家偵探,對於民党中人,每用種種狡計,誘捕圖賞。這種事在英法租界,已發現多次,敢請堂上對於原告見證,格外留意。」 那原告見證,便是前文所說南市破獲的盜夥賈見證,身穿長衣,剃得很光的頭,雙手雖被銬著,面上時露笑容,對著押他來的偵探,不住擠眉弄眼,仿佛所犯的罪,不在他自己身上一般。此時聽了律師的話,不知怎的忽然面色改變。就是堂上中西二官,也頗有所觸,遂命壽伯等五人一字排開,令賈見正逐一指認。賈見正聞言,嚇得面如土色,眼望著押他的偵探發呆。那偵探也面紅耳赤,連向賈見正使眼色,令他快認。見正無奈,只得硬著頭皮上前,指著國魂說:「這人便是曾壽伯。」 壽伯聽了,忍不住好笑。堂上令見正再認,見正又把壽伯指為複漢。美良、楚雄都沒認錯,因供單上只有壽伯等四人,國魂並不在內。複漢站在最後,見正挨次認去,把複漢當作國魂,便宜他沒被拖進。堂上見此情形,已有幾分明白。再研究原告供辭,也頗有矛盾之處。再看被告等四人,都是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模樣,不像殺人放火的強盜,又經律師反復辯駁,愈顯得被告都是正當政黨,確被偵探貪功誣害,圖謀引渡,欺蒙當道。問官頗為震怒,陪審領事更憤不可當,便欲判將中國偵探和賈見正二人收押西牢,治以應得之罪。倒是會審官因那偵探雖然可惡,究竟算是政府用人,若在租界上治罪,辦一個偵探事小,有損中國國體事大,所以極力和西官爭回,將偵探賈見正二人押往內地軍署,自行懲辦。壽伯等一干人,當堂開釋。 國魂回家,漢英將儀芙曾來歪纏,吐露口風各節,對他說知。國魂等益信此番風波,果然不出所料,確系儀芙一個人從中作祟,很歎知人知面不知心,以後決不能再當他朋友。幸虧儀芙也頗知趣,就此不再出現。租界當道,雖將此案辦得頗快人心,猶恐界內真有盜匪匿跡,不免被內地偵探藉口,因此嚴飭各捕房選派探捕,每夜往各旅館客棧檢查,如有形跡可疑的人,混跡其間,准其盤問來歷,隨時拘捕。包探徐阿珊,也奉了上官之命,在四馬路一帶旅館中調查。有一天他查到一家中等旅館,先翻他們迴圈簿,見本日新到的寓客,內中有個吳君夫婦,旁邊加注一行小字道:其婦某國人。阿珊見了,頗為動疑,心想中國人既能娶某國婦女,必是富人,富人又何必住這中等旅館,其人行跡,未免可疑。當下看他住的是五十三號房間,隨命茶房帶領他往五十三號一看。 阿珊見了這個吳君,不覺破口稱奇。原來此人非別,便是從前相與倪俊人姨太太案發逋逃海外的新劇家吳美士,還帶著一個東洋婦人,美士見了阿珊,也不覺呆呆一怔,暗說不好,此人乃是俊人的心腹,怎麼我吳美士倒運到這般地步,今兒第一天歸國,劈頭第一個熟人,便遇這個冤家。若被他重翻舊案,帶我去見俊人,豈不是自投羅網。此時也顧不得有茶房人等在旁,只可難為他兩個膝蓋,一彎腿跪在地下,說:「徐伯伯多時不見了,我向你請個安,萬望你不可告訴倪老爺,說我已回上海。實因我在東洋,已是吃盡當光,連下處錢都化不起,所以溜回來的。不然,我決不敢自投羅網,到這裡來尋死的。你老伯伯素來寬宏大度,決不計較我小人過失,請你把從前那件事揭過,只當沒有這句話。自今以後,我還得求你老伯伯照應照應。今兒我先給你叩兩個頭罷。」 說時連連叩首,倒把阿珊弄得不好意思起來,慌忙將他拉起道:「你這朋友,何必行此大禮。從前我們不過奉公差遣,也不是有意跟你過不去。如今上頭既不逼緊,我們自然也不來難為你。不過你自己還得識時務,暗藏些兒,倘若仍舊要堂而皇之,出頭露面,有朝被前途得知,鬧出別樣事情來,那時莫怪我姓徐的不肯幫你的忙就是。」 美士連說這個自然。阿珊見他衣衫襤褸,面有菜色,一時動了惻隱之心,教美士坐下,自己也拖張凳子坐了下來,問他出門後的經歷,何以弄得如此狼狽。美士離申時,本帶有無雙送他的七百余元金葉,和自己原有百餘元當頭,黃百城送他的五十元,除去船費開銷,到東洋時猶存八百金左右,足夠入學堂念書的經費。無如美士浪蕩已慣,意馬難收,到了東洋,無拘無束,那裡還想到無雙勸他的說話,顧什麼讀書上進。他在上海的時候,就久慕東洋下處女人的大名,所以一落下處,就結識了個當地女人。後來交結了留學界,手面更闊。因中國留學生在東洋,雖然不乏熱心求學之士,但有班富家子弟,留學二字,不過哄騙父母的名目,其實何嘗念什麼書,天天征逐花叢,狂嫖濫賭。家資富有的,固然沒甚希罕。可憐美士所帶資本有限。怎能和他們並駕齊驅。所以沒幾時就床頭金盡。幸他朋友多,這邊借借,那邊湊湊,居然又被他挨過多時。其奈朋友有限,花費無窮,漸至百孔千瘡,一屁股都是債。朋友處一而再再而三,勢難第四次開口借貸,欠了下處錢,也沒法應付。美士急中生智,便哄他相與那個女人說:「我本是上海有錢人家的兒子,因父母強要我娶一個不齊整的女子,我心中不願意,一怒就跑到東洋來,幸得和你相識,千里姻緣,也是前生註定。現在家中已有信來催我回去,允許我自己做主,愛那個便娶那個,我和你愛情也不為薄。所以我想帶你回到中國去文明結婚,成其夫婦,不知你意下如何?」 婦人聽了,覺得甜蜜的十分有趣,當下一口應允。美士又說:「我此來帶錢不多,用到現在,業已罄盡,若寫信回家去匯,不免又要耽擱一兩個月,豈不誤了我二人的佳期。如不等家中匯來,奈這裡欠的房飯費,和回去船票之資,都無處設法,如何是好?」 那婦人聽說,想了一想道:「船票錢果然是少不得的。房飯費還在其次。我歷年積下的薪工錢,大約可以夠我二人往中國趁二等艙的船費了。」 美士道:「房飯費呢?」 那婦人道:「房飯費由他去就是。」 美士笑道:「不給房飯費,房主人如何肯放我們出門呢?」 那婦人低聲道:「我看你帶的行李,也值不了多少錢,何不丟在這裡,光身出去,假說和朋友出門遊玩,一兩天就可回來,我先買張船票,在碼頭上候你一同上船,待房主人發覺時,你我已在大海中流了。」 美士大喜,當夜又往朋友處借些衣服物件,在當鋪中押了錢,準備大大撒他一泡爛屎,到輪船開班這天,那婦人先告假出去,美士如法泡制,辭了房主人,趕到輪船碼頭,那婦人已買了票老等著他。美士見她還帶著許多大包小劄,心中暗暗好笑,上船不多時,就開離碼頭,說也有趣,美士從上海到東洋時,是逃走出去的。這回從東洋到上海,也是逃走回來的。一去一來,脫不了一個逃字,可謂始終如一。今天船到上海,美士對那婦人說:「中國人規矩,新婦見翁姑,必須設席,請齊親戚,一同見禮,否則禮為不恭。你我暫時未便回家,只可先借客棧住幾時,慢慢的打發人通知家中,教我們預備好了,再行回去不遲。」 那婦人信以為真,隨他到這客棧裡住下,恰巧當夜被阿珊查棧房遇見,盤問之下,美士未便將真情告訴他知道,只說到東洋因水土不服,一病至今,盤纏用盡,不得已重回上海,想換一個名字,仍舊做戲,求你老伯伯替我幫忙。阿珊搖頭道:「你打算在大英地界做戲,雖然可以換名字,只怕認得你的人太多,仍舊不免危險。惟有華法兩界或可去得,你若因暫時沒有錢用的話,我這裡有二十塊錢,不妨借給你權時救急,也不枉你我相識一場。」 說罷在身畔摸出一個紙包,丟在美士面前。美士頗出意外,心中感激萬分。阿珊又問他那夷婆是誰?美士一時回答不出,呆了一呆,方說是同船相識的,因省費起見,所以合借一個房間。阿珊已知就裡,微微笑了一笑。美士忽然想起無雙,問阿珊道:「老伯伯你這幾天可曾見倪家姨太太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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