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現代文學 > 歇浦潮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五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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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五十回 泄機關弄巧反拙 訪消息因愛成仇 廚子自出門到回來,並未耽擱多少時候,漢英在家已等得很不耐煩。見了他,問他為何一去多時?廚子回言,我雙腳並未停留,大約小姐因等人心焦,所以覺得時候多了。漢英又問你到巡捕房,可曾看見少爺?廚子搖頭道:「難得很。莫說見少爺了,連門都走不進呢!」 漢英驚問所以,廚子便把和門崗巡捕對答的話,一一向漢英說了。漢英聞言,暗暗吃驚。心想壽伯等都是哥哥同學,自日本遊學回來,向住上海,光復後同入軍政府辦事,並未到過別處。而且都是良家子弟,見政治不良,意圖革新,或者有之,至於偷盜搶劫之舉,料他們未必肯降格出此,緣何有外省移文來提這句話呢。想必廚子蠢材,頭腦不清,胡纏錯了,這件事只有自己出去打聽,方能明白。怎奈巡捕不放人出門,教人有法無使處。不過今天已在昏夜,出去也未必有甚法想,還是待明日天明,再作道理便了。主意既定,即命廚子退去。自己走到樓上,見了老母,詐說已出去打聽過了,乃是件極小之事,哥哥暫留捕房,明日必能回來,望母親不必耽憂。老太太聽了,那裡放心得下。母女二人,整整的愁了一夜。 次日清晨,漢英起身,往門口看看,仍有兩個巡捕守著,不過已換了班,不是昨夜二人。這二人的相貌,也比昨夜兩個和善。見了她面上都帶著笑容,毫不像有惡意。漢英原不比嬌羞怕見男客的女子,大膽上前,問他們道:「你們二位奉著誰的命令守在這裡?為何不放我們進出?」 一個巡捕笑答道:「我們奉的自然是外國人的命令,也不是不放你們進出。因你這裡窩藏強盜,昨夜搜索未周,沒找到完全證據,所以派我們守在這裡,不許屋中人私運物件出去,以備日後重搜。倘有形跡可疑的人前來,也須逮捕。你們如若光身出去,自然無妨。」 漢英聽他說出窩藏強盜四字,不覺又吃了驚。暗想這句話緣何與廚子所說的相同,莫非壽伯等當真作過強盜嗎?不如向巡捕問問,或能知道端的。便問:「你說什麼窩藏強盜,這強盜叫甚名字?因何破案?你可以告訴我聽聽嗎?」 巡捕詫異道:「你難道還不知道,莫非你不是這屋子裡的人麼?」 漢英道:「是雖是的,不過我們只知這屋中都是安分良民,強盜從何而來,我們卻不能知道?所以請你仔細告訴我們聽聽。」 那一個巡捕搖頭道:「昨夜恰值我落差在外,只曉得大略情形,若問仔細,須問那一位,他昨夜正在寫字間當值呢。」 還有一個巡捕笑道:「适才我沒告訴你嗎,你倒把這好差使薦給我了。我請問這位大小姐,是不是姓談,昨夜帶進去有個姓談的,是你何人?」 漢英回說:「是我哥哥。」 巡捕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。這件事幸虧你們住在租界上,有外國人保護。不然你哥哥和還有那四個人,准得送命。但現在性命能否保全,還未可預料。如若那邊交得出完全證據,我們外國人雖欲幫忙,也無能為力。因耽擱你家的那四個人,從前曾在清江浦地方,和王大肚子、陸老窩子搶劫典鋪殺人放火,王陸二人已在當地拿獲正法,他四人逃來上海,久緝未獲。昨兒有一個當初和他們一同犯劫的小嘍,名喚賈見正,在南市被偵探拿住,供出這四人住在你家,據說還有賊物藏著,所以行文捕房,會同外國包打聽前來捉拿。昨夜拿到巡捕房,依內地來探的主意,當時使欲帶回去轉解清江浦歸案訊辦。我們外國人因沒搜到賊證,而且那邊也只有一紙公文,並無別樣證據,恐有別情,未肯答應,要他們將賈見正解來審問明白,始允引渡,現押在巡捕房中。你哥哥雖非同黨,卻是窩藏,不免有罪。為今之計,惟有請一個有名的外國律師,解公堂這天,前往辯護,或可減輕罪名。若能不引渡內地,就可保得住性命了。」 漢英聞言,吃驚非小,知道巡捕之言,必非虛話。但壽伯等也決不致做強盜,內中必有別情。當時也不再和巡捕多說,向他道了聲謝,回轉裡面,心中自忖,這件事還是告訴娘的好呢?還是不告訴她的好?告訴了她,恐她年高人急壞身子。如若不告訴她,又恐她日後知道,抱怨自己蒙蔽。想到後來,決意寧使自己日後受老太太的埋怨,不願此時口快告訴了她,令她耽憂。現在哥哥被禁捕房,無論這件事是不是被人陷害,依那巡捕之言,請一個律師,代為辯護,雖然多花幾百塊錢,縱使無功,也決不致有過。好一個剛決有為的談漢英,她想到這裡,並不猶豫,立即更換衣服,出來找尋律師。她自己英文程度,本來很高,也不用翻譯傳話,自和律師當面談判。律師因未究案由,須得盤問國魂的口供,故與漢英同赴捕房,先和頭捕接洽過了,又在押所中提出國魂。國魂身子雖然被押,心中並不懼怕。見了漢英,反安慰她,教她和老母不必憂愁,普天之下,逃不過一個理字,虛則虛實則實,誣我們讀書人為盜,誰能相信。我知道內地偵探,因我們都是民党中人,貪功圖賞,意欲將我們賣與政府。又因我們身在租界,無法逮捕,才生出誣良為盜的法兒,想蒙蔽捕房,當作盜案辦理,允許他們引渡,說什麼轉解清江浦歸案。只消一到內地,就可由他們做主了。他們用計雖狡,無奈我等喉舌尚存,豈不能當堂揭破,何足懼哉。」 捕頭聽了,喝他不許多言。律師略略向國魂盤問了幾句話,因案中著重曾壽伯等四人,又請捕頭將他四人提出。國魂知道漢英已替他聘請律師,心中甚喜,又央律師也替壽伯等四人代表辯護。律師應允,因須一個個問話,故在捕房中耽擱了不少時候。問罷出來,漢英自回家內。見守門巡捕正向一個探望的人盤問來歷,那人見了漢英,忙說女士回來了,為何你家用巡捕守著門,不容我進內?漢英見這人便是儀芙,想起那天汽車肇禍一節,心中頗為懷恨,意欲不去睬他。猛一想适才哥哥說誣良為盜,是內地偵探意圖拘捕民黨的狡計,那天汽車也有偵探暗算的嫌疑,汽車是他借的,而且他從前也和壽伯等一處辦事,為何昨兒內地移文捉人,偏偏不列他的名字,前後都有可疑,別是他一個人搗的鬼麼?幸他正在癩蝦蟆想吃天鵝肉,我不免用計探出他的口氣。如果是他作祟,我便可將此言告訴律師,也容易開脫我哥哥和壽伯等罪名了。心中想著,面上賠笑說:「原來是尤君,裡面請坐。」 巡捕見他和漢英招呼了,遂也不再攔阻。兩人同到裡面,儀芙問他令兄那裡去了?漢英實說道:「哥哥昨兒不知為了何事,給巡捕連夜捉進去了。」 儀芙聞言假作失驚道:「怎說?還有壽伯等呢?」 漢英道:「何消說得,自然也一同捉進去了。」 儀芙聽了連稱奇怪,口中說著,兩足直向壽伯等臥房而去。漢英隨他進內,儀芙第一眼先看壽伯床底下那只皮箱。回頭見漢英隨著他,不敢動手開看。一屁股在床沿上坐下,對漢英說:「這件事真是奇怪,你可曉得巡捕房因何來捉他們的?」 漢英搖頭道:「我如何知道。适才我往巡捕房打聽,據說為盜案牽累。試想你和我哥哥多年共事,可曾見他作過強盜沒有?這句話說來叫小孩子也不肯相信的。」 儀芙搖著頭,連說奇怪。又道:「你在捕房中可聽得他們說有賊證麼?」 漢英正色道:「既不為盜,何來賊證,尤君此言從何說起?」 儀芙臉一紅道:「女士不可誤會我的意思。捕房中既未搜獲賊證,足見你哥哥等都是無罪之人,我們也可辯駁,要求捕房釋放他們出來了。」 漢英嘆息道:「究竟我是女流,見了外國人,已覺害怕,哪裡還敢辯駁。可憐我只有一個哥哥。又沒第二個親熱些的人兒,可以代我出力。也是我自己眼界過高的不好,當年學堂裡有個姓王的教員,向我求婚,我沒有答應,不然此時倒也可以作個幫手了。」 說罷粉頸低垂,仿佛要哭出來的樣兒。儀芙見了,頗為不忍,柔聲道:「女士何必傷感,令兄素來安分,料想內中必有別情,或被壽伯等所累,我尤某對於壽伯等四人,雖不能擔保,但令兄一人,我卻可以勉盡微力,保他無事,不知女士可用得著我效勞?只恐女士當我外人看待,用我不著罷了。」 漢英聽罷,舉目看儀芙面上,頗露激昂慷慨之色,暗想适才我只含糊告訴他盜案二字,並未說壽伯等被人扳出搶劫,我兄窩藏,緣何他倒知道我兄為壽伯等連累,這句話便是個大大破綻。況他又不在捕房辦事,焉能獨力擔保我哥哥無罪,顯見內中有弊。因此更不肯放鬆,眼望著儀芙嬌聲說:「尤君此話當真嗎?」 儀芙笑道:「我豈敢欺騙女士,但不知女士可肯當我自己人看待?」 漢英聽說,粉面上頓時漲得緋紅,忍怒強笑道:「那有何難,不過你須答應我一件事,限你今天調查明白,究竟我哥哥因何被捉,此中有何作用,將什麼法兒為他開脫,查得明白,也可顯顯你的能幹,那裡你向我說什麼,我就無不答應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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