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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三


  §第四十八回 敲竹槓嗇夫難叫苦 掮木梢浪子枉含酸

  警局中巡官聞是黨案,不敢不謹慎從事,立即升座研訊。運同、儀芙二人,一開口便承認是革命黨,預備在內地設立機關,圖謀三次革命。包、宋、鐘等見他兩人招認了,也都俯首無辭。巡官命人將他五個嚴密管押,待明日早晨派警解往製造局去。忽見旁邊有一個人向巡局附耳說了句話,巡官又命將運同暫留,尤、包、宋、鐘四人先帶下去。四人走後,那人對運同拱拱手道:「今兒辛苦你了。」

  原來那人便是吳星幹。運同笑說無妨,倒把旁邊看的巡官,弄得莫名其妙。星幹把運同是他自己手下偵探,剛才冒充党首代表,將党人誘入內地,設法抱捕等情向巡官說了,巡官始知就裡,笑著和運同拉手首:「本巡官不知老兄是自己人,适才開罪之處,萬望老兄勿怪。」

  運同笑道:「那原是應有手續,長官何必太謙。」

  說罷又道:「還有一個姓尤的,也是我們同類,可能把他釋放嗎?」

  星幹皺眉道:「我想還是將他一併弄進去罷,得來也很不容易,還有那三個,都是無名小卒,就照三號算,也只有三百塊錢一個,惟有他還肉子厚些,你不是說他曾當過科長嗎?這樣便是二號貨色,一個人可抵兩個,六百元已穩穩到手,輕輕丟掉,豈不可惜,故我打算將他和那三個人一般處置咧。」

  運同著急道:「這個如何使得,我昨兒已答應他沒事,並允許分一份賞銀給他,他才肯幫我出力,將那三個哄到大菜館,用汽車裝來。若沒他從中盡力,今兒我也決決不得成功。你如今反要害他,教我如何對得他住!」

  星乾笑著搖頭道:「你還這樣刻板呢!可知口說無憑,你就答應了他,再害害他何妨。橫豎他一進製造局,就沒活著出來之望。今生今世,決不致再和你見面,你又何必顧全什麼對他得住對他不住,難道還怕他槍斃後,屈死鬼來找你索命嗎?」

  運同急道:「這話不能如此講。此人萬不能死,活著於我輩還大大有用呢。因他于党中要人的住所,都很熟悉。這回我們得了賞銀,派些甜頭給他,將來更可令他設法誘捕重要黨人,待黨人捉得差不多了,我們的賞銀也賺夠了,慢慢的再算計他不遲。」

  星幹聽了點頭道:「這句話倒也不差。不過你可以擔保他不逃走嗎?」

  運同笑道:「你現在所抱的無非是金錢主義,他出去後,若能捉到三五個和他同樣的黨人,你也可以快心適意了,又何必一定要算計他呢。」

  星幹一笑,對巡官道:「如此請你把那姓尤的也放出來罷。」

  巡官不敢不依,命人到押所中提出儀芙,儀芙雖然只被押得幾分鐘工夫,可已著實受驚不淺。起初還道運同連他一併賣了,此時見有人進來傳他,才放下一塊石頭,隨到審事處。星幹見了他,頓時換過一副面目,不像适才要飲他血食他肉的神態了,含笑對他拱拱手道:「對不起老兄,方才累你受委屈了。」

  儀芙道:「那有何妨,還沒請教先生貴姓?」

  運同代他答道:「這位便是吳偵探長。」

  儀芙聽了,知道党人生殺之權,都操在他的手內,即忙恭恭敬敬對他鞠了一躬道:「原來是吳先生,失敬之至。」

  星乾笑道:「豈敢。你老兄于党中內容都很熟悉嗎?請你講幾個給我聽聽,開開耳界何如?」

  儀芙不敢怠慢,隨把某人現在上海,某人不在上海,某人家住何處,某人所作甚事,一口氣說了十餘個。星幹聽得十分滿意,顛頭播腦,連說很好,今兒你著實替我們出力不少,我也知道,改日我們還得送些酬勞給你。儀芙聽了,好生得意。星幹命運同送尤先生回去,等日後領到款子,仍教衛兄送來給你。將來若遇機會,還得請你先生極力替我幫忙。若能將黨中幾個頭兒腦兒弄來,功勞更大,而且彼此都有益處。儀芙答應著出來,運同送到他中法交界之處。儀芙又問運同借錢,可憐運同領的卅五塊錢薪俸,花費過半,家中還等著開銷。儀芙向他借,他又不敢不答應,深恐若不借錢,儀芙將來不肯幫忙捉革命黨,只得忍痛又拿出三塊錢,連同前債共是五元。儀芙懷著錢,歡歡喜喜回家。和他同住的那個二房東,見他四個人出去,一個人回來,問他還有三位那裡去了,儀芙說謊道:「他們适才接到一封急電,連夜趁輪船到日本去了。」

  二房東信以為真,不再盤問。儀芙上樓開了房門,劃洋火點上蠟燭,照見包、宋、鐘三人床上衣服淩亂,想起适才他三人為著赴宴,特地更換衣服,現在已在警察局監牢中打公館,到明天早上,便可解進製造局,那地方從前我們費了千軍萬馬,沒得進去,他們三個不費吹灰之力,安然進去遊覽一番,想他們雖死亦可瞑目。我既為他們要好朋友,他們身後的遺產,不可不替他們料理清楚。當下便把幾件衣服摺好了,又將箱籠打開,想看看裡頭可有值錢的東西,收為己有。還有不值錢的,明兒賣給收舊貨人,得幾個錢也可貼補房租。不意包、宋、鐘三人,衣箱中值錢的衣服都已典質罄盡,所剩的都是破舊衣服。宋銘箱中,還有一枝手槍,兩匣子彈,十余張委任狀。儀芙翻開,見是空白的,還沒填寫名字,隨手丟在桌子上。搜尋多時,一些兒值錢的東西都沒有,身子反累得十分困乏,發憤不再搜尋,解衣安睡。次日早起,還未洗面。運同已來找他。儀芙一見,就問他三個人怎樣了?運同笑道:「天才發白,就解進去咧。今天大約還來得及審問,如他們不翻供,當夜發電報,多則三五天,便可得南京的回電,槍斃後,我們賞銀也可到手了。」

  儀芙大喜。運同瞥見桌上委任狀,問這是什麼東西?儀芙答道:「是幾張空白委任狀,适才我由宋銘箱中搜得,還沒填寫名字,不能當作證據。」

  運同拿在手中,反覆細看,忽然心生一計說:「你這幾張委任狀,都送給我罷。」

  儀芙笑道:「你都拿去便了,難道你還想做正式的軍需長嗎?」

  運同笑了一笑道:「閒話少說,我們第一票交易雖還沒收到價值,不過第二票買賣,也可以著手預備了。你現在可曾看准貨色沒有?」

  儀芙笑道:「那還未能一定,將來看事行事便了。但我以為必須等第一批賞銀領出後快樂快樂,然後做第二批買賣也高興了。不然一批批積將上去,焉知賞銀能到手不能到手呢?」

  運同拍胸道:「這個你可放心,包在我衛某身上,賞銀一準有的。不過政府雖定每名三百元,但一路折扣下來,到我們手裡時,只恐數目已是不多,所以將來看貨,須揀高一些的,才合得上算。你想壽伯這班人,可以如法泡制,弄他進去嗎?儀芙搖頭道:「他們不比包、宋、鐘等,為人何等精細,這圈兒哪裡套他得上。然而也決不能輕恕他們,必須慢慢的設法算計他。橫豎昨兒那件事還未辦妥,且待前者結束了,再辦後來的不遲。」

  運同知他不得賞銀,決不肯再替他幹此勾當,只得告辭出來,回轉偵探部,對星幹說:「适才你教我探問姓尤的。令他再捉黨人。不過他須得待包、宋、鐘的賞銀到手後,才肯再幹。不知這賞銀幾時可以領出?如要多耽擱日子,貽誤豈不很大。」

  星乾笑道:「何如?我原說這種人放他不得,一放手便是他大了。若依我的主意,昨兒將他一併牽了進去,倒可以穩穩的得他六百元賞格。如今留了他性命,非但分我們甜頭,還不免由他放刁,豈不可惱。現在你也可以學一個乖,為人在世,要發財就不能講良心,你不負人,人便要負你。常言先下手為強,慢下手遭殃。寧使自己先負人一著,才不致處處吃虧。我看你年紀雖然有了一把,這種見識還比我差得遠呢。」

  說罷呵呵一陣獰笑,笑得運同面紅過耳,無言可答。運同呆了多時,始說:「他現在窮極無聊,昨夜已借了我五塊錢,料想不夠幾時用,你若能先支一二十塊錢給他,想必他更踴躍為我們盡力了。」

  星幹聳肩道:「你說得好自在。我又沒開錢莊,那裡借得出許多錢。老實告訴你,我們這裡開辦數月,還沒發過利市。每月開銷倒也不小,弄著黨人,都被別部分捷足先得。從前你報告那個姓陳的,又沒證據,今兒雖是第一次開簿面,若再不竭力弄幾個進去報銷,被上頭查下來,說我們吃糧不管事,將這辦事處取消,你我的飯碗尚且不保,焉能再顧別人。況且我做主任的也全靠捉著黨人,賞銀上得些好處。目下賞錢一個錢都沒有倒手,我自己也實在窮得不得了,恨不能打一個有錢戶頭借幾千銀子救急,就三分利也情願的。老衛你可有這樣一個人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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