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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一


  儀芙搖頭道:「你還不知我們底細,黨人共有數十萬,豈能人人同志,同志二字,不過名目好聽而已。其實真正熱心國事的,十人中難得一二,其餘都是熱中權利,借黨會自壯聲勢,現在鬧得這樣一敗塗地,盡由此輩惹的禍。恨我沒一柄長刀,將這班急權奪利之輩,斬殺淨盡。如今我不能殺,借政府殺之,未嘗不是一樁快事。講到拿政府幾個賞銀,也是分所應得。因政府銀子,都由搜刮民脂民膏而來,還之吾民,終比一班貪得無厭的官僚填入腰包好些,你道是不是?」

  運同聽他侃侃而談,不像假意,心中暗喜,就想將自己的宗旨告訴他聽,再一想适才因恐他忠於同黨,故擬運動他入我牢籠,現在他既有心賣黨,我落得退一步,讓他自己就我範圍,料他日後便不敢反汗,也不敢在外洩露口風了。主意既定,故意向儀芙搖手道:「說話放輕些。你我多年朋友交好,說說原沒要緊,倘給別的同志聽見了,你原是一句戲言,他們倒當你真話,回去告訴別人,於你豈不大有關係。」

  儀芙也因自己說話衝口而出,沒顧及前後,被運同點醒,心中不勝惶急。四下看了一看,低聲道:「幸虧沒人在此。党中同志,我熟識的居多。那邊坐的盡是閒人,料無妨礙。适才我講的話,果是戲言,實在政府更為可惡。與其出力幫政府,倒不如出力幫黨人了。」

  說明眼望著運同,等他回話。惶恐之狀,溢於辭色。運同知他有意搪塞,微微笑了一笑道:「戲言也罷,不過你說的卻是真話。黨中委實犯著這樁毛病,那一天我有個朋友,也曾和我談起這篇道理,說也可笑,他還當我是老革命黨,勸我投偵探,捉了党人,均分賞銀。我因殘害同志,心有不忍,沒有答應。其實就使我答應了他,也沒甚用處。因我于党中人並不甚熟,見面不相識,拿誰去領賞呢!」

  儀芙聽說,低下頭呆呆不語。運同又道:「倘我有你那般資格,當時或者肯答應,亦未可知。」

  儀芙搖頭道:「衛先生,我說你為人太固執了。這件事理該答應的,答應了也有幾層好處。如你熱心黨務,何妨借此探刺偵探的機謀,報告黨中,預為準備。如你也抱著适才我說的那片意思,無妨雇一個熟悉黨中內容的人,作為眼線,得了黨銀,拆幾份給他,豈不兩便。」

  運同笑道:「倒被你埋怨得一些不錯。但要這樣一個眼線,也大大的不容易。」

  儀芙道:「那有何難。老實說,你若肯做偵探,我就願意助你一臂。因這樁事並非於我黨有甚不利,實在党中暴烈分子太多,我們只消存一條除暴安良的宗旨,去其暴烈,留其優秀,將來正可使我黨根基永固,立於不敗之地,何嘗不是樁功德。所惜機會已過,只恐偵探已有人承充,輪你我不著罷了。」

  運同道:「這倒不妨。偵探原無定額,就是自己不做偵探,若將黨人蹤跡報告了政府偵探,助他們設法捉獲之後,賞銀仍得均分。我那朋友,他自己本是偵探,我們也不須另找別路。不過他們辦事很為謹慎,必須先捉幾個進見,他才能相信我們真心助他,不然他還疑心我們做奸細,先把我們抓了進去,那時賞銀不得到手,反被別人得了賞去,如何使得。」

  儀芙道:「這也是他們慎重之意。若說先抓幾個黨人,也並不很難。我那同住的三人,極其可恨,他們在先和我合借房屋的時候,說明四個人均派房飯費。第一個月,果然如約。到第二三月,他們都不名一錢,房東因我是原經手,找我一個人說話,我只可四路借債,替他們還錢,問他們要時,他們都說沒有。趕他們動身,他們反說彼此同志,理應幫助,我委實無法擺佈,若將他們送往製造局去槍斃了,倒也乾淨,落幾兩賞銀,只可算政府代他還債而已。」

  運同拍手笑道:「好有趣的譬方。不過要捉他們,也是一樁很周折的事。因這裡乃是法界,必須先動公事,給領事簽了字,然後可以下手。這樣一耽擱工夫很大,若被他們得了消悉,預先逃走,那時豈非勞而無功嗎!」

  儀芙搖頭道:「你說的話笨極了。作這種事怎能刻舟求劍,只須設法哄他們出了租界,抓進去就是,還要動甚公事。」

  運同未嘗不知誘捕一法,但他始終不肯將陷害黨人方法,由自己口中吐露,因恐儀芙日後反噬,故有意將說話誘他入彀。今見儀芙講的話,愈說愈鬥筍,心中好生歡喜。又問儀芙用何方法,可以哄他們離開租界。儀芙道:

  「這個容易。他們現在都窮極無聊,天天盼望著黨首由外國匯銀子前來,重設機關,再圖大舉。你可冒充党首的代表,寫封信給我,說奉派來申,籌備一切,惟與同志諸君多未謀面,甚為悵憾。請于某日代邀同志數位,至某處西餐,藉圖良晤,共策進行云云。具名不妨假造一個,約的地方,必須英法二租界,華界他們決不肯去。到那時你須要裝得像,還得備一部轎式汽車,玻璃窗內,須有卷篷,先到大菜館中等候。我故意同他們遲一些兒來,你見了我,抱怨我來得太遲,說肚子餓慌了,先弄些酒菜來果腹再講。他們都已多時沒吃大菜,聽有吃喝,一定十分高興,決沒工夫再同你講閒話。不然盤駁起來,恐你露出馬腳,反為不美。他三人都很貪杯,但酒量極窄,你只消每人灌他兩杯白蘭地,就夠他們受用了。吃罷大菜,你說這裡耳目眾多,不便講話,現在新設的事務所,地址很為幽靜,不如到那邊去談談。我問你事務所在那裡?你說到後自知,此間有耳屬坦,恐有未便。那麼大家就坐上汽車,你又說路上恐有熟人看見,教我把卷篷拉下,他們酒醉糊塗,決不疑心。你預先可約定偵探在華界埋伏,並叮囑汽車夫,等我們一上車,就開往華界,到偵探埋伏的所在,假充機器損壞,停車修理。我等下車觀看,偵探上前盤問,當面不妨將我五人一併捉住,分別禁押,背後再將你我釋放。在他三人面前,只說你我二人供認亂黨,都已槍斃,這樣一來,教他三人雖死也不明白是你我將他賣掉的。」

  運同大喜稱妙,說事不宜遲,我今夜就照你的話預備。晚間發信,大約明天飯前可以到你那裡,准定明夜在四馬路大菜館再見罷。儀芙應聲知道。運同辭了儀芙,回至偵探部向星幹說知。星幹亦甚歡喜,當即教人整備汽車,明晚應用。運同又在偵探部寫了一封信,照儀芙的說話,原套原寫上發出。回家得意無比,嚴氏見了他說:「你拿一面鏡子照照,面上這許多灰塵,還不撣撣乾淨。」

  運同因一時沒處找鏡子,便在玻璃窗上一照,果然不錯,因他日中站在馬路上徘徊,被太陽曬出汗來,又被汽車馬車來往,路上塵埃飛揚,有些在他面孔上打了公館,故他一張金橘色面皮上,已變成松花彩蛋般顏色。運同忙扯一條手巾擦臉,不意這條手巾是幹的,幹對幹,擦不乾淨。運同懈于打水,便吐一口吐沫,潤濕了手巾,將臉幹揩抹一過。再對玻璃窗看看,面上雖已潔淨,惜乎身穿的是件竹布長衫,明夜坐汽車,未免不合身份。儀芙曾教他打扮得漂亮些,但他衣服都已入了長生庫內,雖欲漂亮,無奈衣服不由他做主,明夜見不得人,如何是好?若要贖他出來,一套紡綢長衫紗馬褂,共當六塊錢,還有明天請他們吃一頓大菜,也須花十塊錢左右,這都是本錢,不能不用。自己身畔本有用剩的兩塊錢,已被儀芙借去,現在已不名一錢。意欲向稽查處支領薪水,又恐星幹因他還未捉到黨人,不肯答應,未免坍台,遲早只有一日,何必太性急了,自討沒趣。除此惟有汪晰子處,還可通融借貸。當夜他吃過晚飯,便去找晰子借錢。晰子因革命一役,損失過多,意欲在家常一切開銷上省他出來。他家平常日用四百文,如今減為二百文。原買火油六十文,如今減為三十文。還有別的開銷,統共每天節省四百文,每月約可省出十元。一年一百廿元。千金損失,十年就可補償。晰翁預算如此,家中一班人都受苦不堪,天天吃些素菜,夜間因燈油問題,又不能不早些安睡。運同去時,晰子將次上床,聽有人叩門,心中頗為不悅,咕噥道:「火油快完了,還有誰到此來?明兒又不是沒日子過的,偏偏半夜裡趕來則甚?」

  一邊懶洋洋出來開了門,見是運同,驚道:「老衛何來?」

  運同笑說沒事,走到裡面。晰子又問他夤夜到此,可有甚事?運同仍說沒事。晰子暗暗著急:想你這樣沒事沒事的纏下去,火油將次點完,若要添油未免溢出我預算之外。正要催他快說,運同已先開口道:「晰翁這幾天為甚不出去走走,我已有多天沒見你了。」

  晰子道:「沒事自然不出去。你今兒到這裡來,豈為了多時沒見我來望我,或者有別的事故呢?」

  運同笑道:「固然為望你而來,不過還帶著一樁小小私事。晰翁現在可有二十塊錢?我因明天有樁急用,想問你調一調頭,大約三四天工夫,就可還你了。」

  晰子不等說完,已把腦袋連搖不休道:「不瞞你說,我現在一個錢沒有。只因搬一搬場,再加房屋被災,免不得要從新蓋造,你也曉得我損失不資,目今那裡還有錢借得出呢。」

  他話雖這般說,心中也知運同不能相信,不過運同從前曾借過他數十塊錢,尚未歸還,前賬未清,又開尊口,他想我刮盡刮絕,刮了一個多月,省下十幾塊錢,被你二十元一借,我這許多時辛苦,豈非白吃了嗎。故一開口就將他回絕,不意運同還不明白他的意思,笑說:「晰翁府上,決不致少這二十塊錢,我實因有樁急用,隔三四天便有款子到手,那時准定連前賬一併還你便了。」

  晰子一想,你休得用工夫了,你借了錢,那裡肯還,我也不望你還那前賬,後賬我也決不借給你,故仍搖搖頭道:「說也不信,我實在沒錢。別人都當我錢多得什麼似的,其實銅錢雖有幾個,卻是我女婿傳給我女兒的,我為父的豈能動他分毫,有時不過代她管管賬,幫她跑跑腿而已,請你向別人調頭罷。如你一定要認著我借錢,我只可脫衣服給你當了。」

  運同被他這般一說,不覺面紅過耳,暗道:「阿喲,你不肯借錢也罷,何必說出這種話來,令人難堪。」

  當即拂袖而出,一路咬牙切齒,恨恨不已。運同回到家中,愈想愈覺晰子為人可惡。用得著我時,極力將人抬舉,用不著我時,連問他借二十塊錢都不肯答應,從前若非我替他想出犒軍的法子來,料他此時還不知躲在何處,怎有這般舒服,在坡內安居樂業,還想造新房子居住,好在我現已作了偵探,無論如何,他終有附亂關係,只須得當兒挑他一個眼,極少敲他二千元竹杠,教他知道不肯借二十塊錢的報應。過了一夜,運同的二十元本錢,仍無可設法,只得到偵探部向星幹商量。星乾笑道:「這個你何不早說。」

  隨即開了抽屜,點了三十五塊錢鈔票,交給運同道:「這是你上月薪水三十五兩銀子,此間照衣莊新例,每兩一元,你索性都拿了去,免得付帳周折。這裡還有張五十兩銀子的收條,你簽個字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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