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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五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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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四十七回 三等獎謀士張羅 一餐飯黨人入網 如海一心一意,注重公司事業,把陳太太托他之事,早已置之度外,可憐陳太太還天天坐在家中,盼望他兄弟的消息。不意望眼欲穿,消息不至。光裕被捉之後,也音信不通,生死無聞。浩然幾次三番,想入製造局中探問,無奈那時正當戒嚴之際,局裡局外,仿佛陰陽交界,莫說打聽消息,連眼睛都不容你望一望。你若走到那邊偶一徘徊,便不免被一班如狼似虎的兵士,持槍驅逐,還有甚真消息可得。天天看報上含含糊糊,登著某日槍斃謀亂黨人若干名,某日又斃若干名,軍機秘密,既無姓名,又無罪狀,究不知光裕是否在數。但以情勢而論,一定凶多吉少。真如李華吊古戰場文所謂,其存其歿,家莫聞知。李氏闔家老小,終朝鬱鬱寡歡。光裕的新婦,更常日以淚洗面。然而陷他家至於這般悲慘淒苦境遇的那位衛運同先生,卻也未嘗得意。 論理運同出首報告捉獲黨人,政府本有六百元賞銀,就和吳星幹均分,也有三百金可以到手。無如光裕被捉進局,自分必死,但他猶存著一線生機,因星幹在他家井中撈獲手槍時,曾脫口說出「私藏軍火」四字,他一想自己犯的是附亂罪,例應槍斃,倘若換了「私藏軍火」,可就罪不至死。好在他家中並無別樣證據,故他觸發幸心,在軍法科審訊時,不認附亂,只說手槍是從前當商團時自衛之用,這回未及繳官,沉在井中,自知不合,別無他罪。革命軍亂時,他正奉母住在租界上,並未入司令部任職。咬定這句口供,雖備受嚴刑,曆諸痛苦,依然矢口不移。局中也只有吳偵探報告之詞,查不出他真正附亂證據,不能將他定罪,只可暫時將他禁錮禁倉,待查發落。案既沒定,賞銀也未能照發。 星幹責成運同搜羅他附亂的證據,講到光裕在運同處,憑據雖有一件,運同卻不敢拿出,因這憑據是一封信,陳光裕署名處,蓋有討袁軍特別司令部的圖章,頭上寫著運同軍需長先生閣下,倘被星幹看見,豈不將他也捉進去,領六百元賞格,故他非但不能在星幹處呈出證據,反將這封信燒毀滅跡。星幹領不到賞銀,移恨於運同身上將他第一個月薪俸三十五兩銀子扣留不發,說你既無證據,除非再捉一個真真確確的党人,方能領我薪俸。運同害人,原為貪財,不意空歡喜了一個多月,分文未得,心中好不懊喪,只得遵星幹之命,另覓黨人。他探知黨人失敗後,在法租界遁跡居多,因此他也天天在法界寶昌路一帶徘徊,想萬一徼幸,遇著一個熟識的黨人,只消設法哄他到了中國地界,便可下手逮捕,賞銀薪俸,俱可到手。果然有志者事竟成。那一天居然被他遇見一個真革命黨,這人便是尤儀芙。運同見了他,那裡還當他是人,只見三百塊洋錢,和三十五兩銀子,放在面前,不覺心花怒放,含笑對他拱手道:「尤先生久違了。」 儀芙穿著洋裝,不便拱手,慌忙脫帽答禮道:「衛先生從哪裡來?」 運同見儀芙草帽已壞,細呢短褂,也有幾處線腳裂開,已沒從前在司令部時那般闊綽,照運同平日的習慣,見人窮了,萬不肯再和他搭話,但儀芙是他生財之道,怎敢怠慢,聽他動問,即便賠笑回言說:「由城裡出來。」 儀芙驚道:「你原來還住在城內,難道不怕危險嗎?」 運同不敢說出自己有了護身法寶,假說城內並非危險,外間傳聞搜查怎樣嚴密,都是謠言而已。我住在那邊,從未有人過問。尤先生如若不信,可以同進城去一看。儀芙笑著搖頭道:「我可不敢,沒幾天前頭,我有一個朋友,一進城就給偵探捉住,聽說已在西炮臺槍斃了,因此把我們的膽都嚇破了,決不敢再踏進中國地界咧。」 運同見他不肯進城,未敢強逼,恐他起了疑,反為不美。便道:「不知尤先生現在借住何處?」 儀芙歎了一口氣道:「說也慚愧,我從司令部了來時,本帶有幾百塊錢,後來因被幾個同志回籍,缺少盤費,借去許多,以致自己不夠應用。現和三個同志合借著離此不遠的一家樓面居住,不怕你見笑的話,經濟困難得了不得,開銷全靠幾個有錢的同志們資助。今兒又無力舉火,所以出來借貸,不期恰與衛先生相遇,但不知衛先生可能幫助我們一些?」 運同聽了,暗說不好,我想在他身上出產賞銀,不料他倒先向我借起銀錢來了。但今兒得見他,也很不容易,決不能輕易放他脫手,适才聽他說還有三個革命黨和他同住,不如利用他,將那三個一齊捉來,也可多得些賞銀,豈不更美。心中想著,面上堆下笑容道:「這個我等理該盡一分子之義務。」 說時即在身畔摸出兩塊錢道:「不過我今兒只帶得兩塊錢,請你先收了。」 儀芙接錢在手,感激萬分,極口稱謝。運同笑道:「彼此同志,何必如此客氣。你我多時未見,不知尤先生可有空暇,我們到那邊一家茶館裡喝盅茶談談天何如?」 儀芙連說很好。當下二人同進一家小茶館中,泡茶坐下。運同向儀芙探聽曾壽伯、談國魂等行蹤,儀芙道:「國魂本是富家子弟,英租界置有產業。壽伯、美良等都借住在他家內,我在先也住在他家,後來因……」 說到這裡,頓了一頓,才說出入不便,故搬到法界居住,此間周圍住的都是我們同志呢。」 運同聽了,知道他於黨人行蹤,很為熟悉,不覺心中大喜。在先他本欲將儀芙誘入內地,捉去領賞。及聞這句話,頓時宗旨一變。暗想我在司令部辦事未幾,故党人中相識甚少,有幾個面貌雖然熟識,連姓名都叫他不出。有時在途遇見,只可失之交臂。現在我既當偵探,党人便是我的糧食。若不得糧食,豈不要生生餓死。天幸得遇儀芙,何不借他做個藥線,以便逐一由他身上引火。不過這回倘由他介紹捉了他的同志,下回只恐他要疑忌著我,不敢和我親近,或竟暗中謀我,為他同志報仇,這還了得。舍此還有一法,只得與他聯絡一氣,收他作我爪牙,令他在黨中做一個奸細,裡應外合,制就圈套,一個個套他入網,卻是上上之策。他乃是革命黨中老資格人物,黨人決不致疑心他自殘同類。但有一層難處,只恐儀芙不肯答應,或者面子上答應了,暗中卻向他同志漏個消息,說衛某作了政府的偵探,彼此遠避他些,那時我這份現成糧食,非但不能到口,且性命也甚危險,如何是好?幸得他此時正窮極無聊之際,常言人為財死,鳥為食亡,我不如先把金錢挑他一挑。他若無動於衷,我也不必漏甚口風,自露馬腳,只須將他自己弄進去報銷了事。如他為利所動,我便可留他一條性命,借他做一個天羅地網,網得黨人,好讓我升官發財,豈不甚美。運同想罷,笑道:「壽伯等我也許久沒見他了,你可以幾時帶我去會會他麼?」 儀芙道:「那也無甚不可。他有時自己也常到這裡來呢。」 運同道:「你們大約都不敢到內地去罷?」 儀芙笑道:「我們雖然不敢去,但同志中去的人很多,被偵探捉去的,也難得有幾個。常方無鬼不死人,究竟偵探不是神仙,我們党人額角上也沒刺著字,必有熟識的人報告了,偵探才吃捉呢。但熟識的人,若無冤仇,也決不致輕易報告,害人性命,像我這般沒仇家的,便往內地,也未必有人報告。不過我們自己謹慎些,無事犯不著輕履險地罷了。」 運同道:「內地確以少去為妙。你道熟識的人,必須有冤仇才去報告嗎?老實告訴你,政府現懸著重賞約分三等,重要黨人拿獲一名黨洋一千元,其次六百元,又次三百元。常言重賞之下,必有勇夫。你想他們一出首,便有這許多賞到手,更有誰願恤人家性命,眼望著重賞不取呢!」 儀芙聽了,吐出舌頭,嘔了一口氣道:「阿喲,原來他們還懸著這般重賞,怪道這裡党有班政府偵探往來伺察,今日才知他們想把我們性命賣錢呢!」 說罷,又自言自語道:「重要的一千元,其次六百元,又次三百元。像我這樣,算是哪一號呢?」 運同笑道:「你嗎?比上不足,比下有餘,只可算中號,只能賣六百元而已。」 儀芙笑道:「哈哈,不料我還值六百元身價。我自己腰包中,卻連六塊錢都沒有。如若政府肯給我六百塊錢,我倒很情願把自己賣給他。可惜賣了之後,自己就不能用錢的苦。我看你衛先生,很可做做這票生意。而且我還可特別減價,以廣招徠。你只消先填三百塊錢,讓我用適意了,再由你轉賣給北京政府,得六百元賞格,你也有對本對利的賺頭了,好不好。」 說罷大笑。運同也笑道:「可惜我和你朋友交好,下不下這條辣手罷了。」 儀芙道:「那有何妨。朋友是朋友,洋錢是洋錢,有利可圖,販賣朋友,未嘗不是一樁交易。」 運同疑惑儀芙是有心諷刺他的話,忙道:「我可不敢。」 儀芙歎道:「可惜我也是案中人物,自己不能到內地去,不然我於革命党中熟人很多,十個中倒有五六個是認識的,一個個報告起來,可以立等著發財呢。」 運同仍疑他言不由衷,未敢贊同,微笑道:「到底党中都是同志,同志相殘,於理恐有不合罷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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