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現代文學 > 歇浦潮 | 上頁 下頁 |
| 一四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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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幹知他有意隱瞞,笑道:「衛老兄,請你想想明白,大凡一個人吃了公事飯,必須公事公辦。朋友親眷,都顧不得。那人既是你的朋友,你豈有不知他住址之理。況他曾在革命黨司令部辦事,就不是革命黨也是革命黨了,老實告訴你,你要投效我們稽查處,必須先拿一個党人為進見之禮,以後每月至少也得捉一兩個進來,方能報消。但党人也不是白捉的,政府出有極重賞格。頭號黨人一千元,二號黨人六百元,三號黨人三百元。照你所說那個陳光裕,只可算是二號黨人。拿住之後,政府發下六百元賞銀,你我對分,也有三百元可得。而且你一進來就立此大功,便可升為一等稽查員,每月薪俸銀五十兩。你想有這般大的利益,為著顧全朋友這點小事,輕輕丟掉,豈不可惜。」 運同細味這句話,倒也不錯。光裕父子與我不十分知己,那天我到他家去,很受他父親的冷淡,朋友交情,已不能再講。況我多年失就,窮極無聊,雖然在募捐軍餉時賺得數十塊錢,但因亂事搬場,都已用盡。放著這三百元賞銀和每月五十兩銀子薪俸不要,反去顧全一個痛癢無關的朋友,未免自己對不住自己。星幹見他呆想,催促道:「老兄想明白了沒有?倘你怕出面招怨的話,不妨將地址開給我們,讓我們派人去捉。捉到之後,功勞依舊是你的。只消你開一聲口,便當場可得三百元,每月五十兩銀子。你想普之天下,還有比這個再好的買賣麼!」 運同聽得心熱如火,慌忙說:「地址我知道,就在老北門某處。」 星幹即忙在懷中摸出一本小冊子記上,又問明瞭光裕的年貌,家中共有多少人?可有什麼證據?運同一一回答過了。說到證據,不覺一呆,暗想光裕和我,同是國民黨第三分會會員,同入革命軍司令部辦事,調查證據,都脫下了我自己干係。若無證據,又不能坐實他是革命黨,如為是好?想了一想,暗說有了,那天我到他家去的時候,光裕不是把一個包裹縛著石頭沉在井中嗎,那一定是件要緊東西,撈出來就可作為證據。便道:「他們的證據,都已沉在他家天井中一口井內。你能設法撈他出來嗎?」 星幹道:「那有何難。」 運同又道:「如你們一時尋他不著,可在他家廚房中一堆稻柴裡搜尋,他有時躲在裡面。」 星乾笑道:「老兄因何這般仔細?莫非你也躲過的麼?」 運同臉上一紅道:「吳先生休得取笑,我不過理想而已。」 星幹大笑。當下留運同在稽查處吃了飯,告訴他說:「這陳光裕我們須得今夜會同巡警,出其不意,前去捉拿,解往製造局審實之後,便可領得政府賞銀,還須隔幾時。不過你的差使,我已許你為一等稽查員,每月薪俸五十兩銀子。但這是報銷的數目,財政處還須折扣,我這裡也有應得的回傭,故須打個七折,實銀三十五兩,每月限捉兩個黨人交帳。捉著了另有賞銀,捉不著扣除薪俸。你若能答應了,我明兒便填委任狀給你。」 運同一想,三十五兩銀子,倒也不算少了。不過每月限捉兩個黨人,卻是一件難事。橫豎現在有了光裕一個,只消再弄一個出來,便可塞責,不如答應他,姑且誆他一個月薪俸再說。主意既定,便說:「吳先生既肯提拔我,我豈有不答應之理。」 星幹大喜。運同見無他話,辭別回家,想自己謀差使,把光裕的性命,作為進見之禮,心中頗為抱歉。但做了偵探,便不能不將別人的性命換錢,譬如當屠戶的全靠宰殺吃飯,職任所在,也顧不得許多了。當夜他又搜索枯腸,將從前司令部中一班辦事員的名字,如曾壽伯、尤儀笑,可記的一一摘存,預備日後伸長了手,向血泊中撈取銀子。同時吳星幹率領爪牙,帶著數十名兵警,荷槍實彈,如臨大敵,排隊到老北門陳家,敲開大門,一擁入內,進去不搜別處,先搜廚房,果然由柴堆中將光裕拖出。星幹又命人將帶來的一根長竹竿,頭上還縛著個鐵鉤,在井中一陣撈,便撈出一塊石頭,上捆布包,解開布包,乃是一杆手槍,數十顆彈子。星幹一見說:「私藏軍火,這就夠了。」 當下不容分說、將光裕蜂擁而去。浩然夫婦,好不著急。光裕的老婆,恰巧歸寧母家,並未得知此事。當夜浩然四路奔走,托人設法,都因因民黨和政府反對過甚,案情重大,並有私藏軍火的關係,沒人擔得起這副重擔。浩然回家,急得老淚橫流。陳太太也是哭了一夜。張媽從旁插口說:「新閘舅老爺,場面很闊,官場中人,認識的極多,太太何不去托托他,或能保少爺出來,亦未可知。」 這句話將陳太太點醒,次日便雇車到新閘錢家。如海因有事一早就出去了,薛氏還沒起身,陳太太一腳到她臥房內,薛氏見了詫異道:「姊姊因何來得這般早?」 陳太太歎了口氣,將光裕被捉之事說知。薛氏也很吃驚,抬身坐起,一邊穿衣一邊說:「這件事倒也十分尷尬,都是光裕平日太高興了,辦什麼黨和會的不好,究竟都督總長,也不是我們平民百姓所能做的,鑽謀何益!如今弄出禍來,真是性命交關。你兄弟又清早出去了,一時尋他不著,如何是好?」 陳太太聽了不做聲,眼淚直往下淌。薛氏好生不忍,勸她不必悲傷,又命松江娘姨下去看看車夫阿福,可曾拖少爺出去。娘姨領命下樓,不一時回來說:「少爺早上沒坐包車,因藥房中杜先生來此找他,兩個人步行出去的,阿福現在樓下,奶奶可要喚他?」 薛氏道:「你叫他上來罷。」 娘姨高叫阿福,阿福應聲上樓,站在房門外面,撩起門簾,聽候吩咐。薛氏命他快到藥房中去尋少爺,說城裡姑太太在此,有極要緊事情,叫他馬上回來。如少爺不在藥房中,你再往別處找尋,務必遇見他本人,不得有誤。阿福答應去後,薛氏又同陳太太講些閒話。隔有頓飯時候,阿福回來覆命說:「少爺現在藥房中,正和杜先生談生意,暫時不能回來,必須飯後方可回家,請姑太太吃了飯再走罷。」 陳太太無奈,耐心等到飯後,如海回來,陳太太將光裕這件事對他說了,如海頓足道:「了不得!光裕這孩子,忒會鬧了,革命黨豈可胡亂入的,給官兵捉了去,准得丟命,還有什麼法想!」 陳太太聽說,急得又哭起來。薛氏抱怨如海道:「你若有法想,理應替外甥想想法子,不該用話嚇你姊姊。你自己若不能設法,何不去托托倪老爺呢?」 如海搖頭道:「這事情太大了,恐俊人也無能為力罷。」 薛氏怒道:「你還沒會過倪老爺,怎知他無能為力?況且這件事是姊姊的,就和我們自己的一樣,你若不給她竭力設法,問你怎樣對得住姊姊,也怎樣對得住自己?」 如海被薛氏逼得沒法,只得坐車去尋俊人。這邊陳太太很感激薛氏幫她的忙,含淚道謝。薛氏笑道:「我們自己人有甚麼客氣,你兄弟素有這種懶毛病,須得逼緊了他,他才肯幹呢。我想光裕這件事,倪老爺若肯幫忙,決無大礙。」 陳太太拭淚道:「但願如此就好咧。」 等了了回,如海回來,對陳太太說:「我已會過倪老爺,他與軍政一方面,本不聯絡,而且做官的都怕受嫌疑,不能直接運動,替人開脫罪名,只可托調查的人設法,給光裕辟開附亂關係,不能性急,只能從緩,也要他自己口供硬些,咬定不曾附亂。如他自己一招認附亂,可就難以為力了。你也不須著急,回家聽候消息。總而言之,能挽回固然僥倖,不能挽回,也是天命。」 陳太太知道他兄弟的脾氣,凡人托他辦事,能得這般回復,已是天大的面情,不敢過分催促,只可忍痛回家。如海又急急出去勾當他自己的公事。原來上海因受兵亂影響,銀根大為緊急,如海在外做的押款,有幾票將次到期,意欲展期三月,前途不肯答應,他手中所捺的數十萬橡皮股票,市價更不如前,故他心中焦急無比。蝕本事小,還有做押款在外的一百箱大土,都是做手貨,到期不贖,若被人看了出來,還當了得。他因此天天和心腹杜鳴乾在藥房中秘密商議,意欲設法彌縫了這個缺陷才好。無如他這缺陷太大,除非再弄十余萬銀子,將這批貨贖回,方可脫累。但在國亂民窮的時候,十余萬銀子,談何容易。鳴乾素稱足智多謀,至此也束手無策,只得勸如海先把手中所有的橡皮股票,認吃虧賣了,照市價還可值六七萬銀子。現在到期押款,只有四五萬,其餘還有三個月半年期頭不等,我們先把到期的押款應付過了,餘者不妨慢慢設法。橫豎三個月半年之中,盡夠我們從容佈置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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