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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〇


  §第四十四回 蘊惡果大起革命軍 展鴻圖小試拿雲手

  秦、衛二姓都受了報應,但那起意的汪晰子先生,卻連寒熱都沒發一個,正歡歡喜喜的大興土木,在那裡蓋造住宅。又因那時上海有一個不識時務的妄人,名喚徐企文,自不量力,趁一夜大雨傾盆之際,結合了幾個狐群狗黨,意欲占奪製造局,被守局的兵士拿獲解京。北京政府得了這個警報,便以製造局守護兵力單薄為題,發令調兵南下。此信一布,上海各團體,都以為此間本有南兵,北兵一到,兩軍相見,料必易起衝突,紛紛發電反對。汪老夫子的國民黨第三分會中,也不免破費了幾塊錢電報費。豈知北京政府,令出如山,電阻雖然電阻,派兵依舊派兵。幸虧派來的北兵,並不甚多,而且很守法紀,真所謂聞名不如見面,見面之後,倒也各無異議。隔了幾時,汪先生的吉屋落成,正預備擇期進詫,遍發請帖,大大的熱鬧一熱鬧,不意轟天一個霹靂,上海又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,便是現任農林總長國民黨要人宋教仁先生,在火車站被人暗殺。

  這件事一發生,黨人如喪考妣。本來宋先生的豐功偉業,數十年慘澹經營,以筆墨鼓吹革命,得成現在共和之局。就是入政府以來,也處事和平,顧全大局,不比一班操切用事的黨人,動輒矜使意氣,只有破壞之能,毫無建設之力,真是政黨中一個絕好模範人物。自被暗殺之後,無論是國民黨人,非國民黨人,無不同聲一悼。因宋先生有功于國,無仇於民,那下毒手的人,若非喪心病狂,決不忍在中國人材缺乏之時,將這樣一個大人物,輕輕暗殺。

  正當國人莫名其妙之際,兇手忽然出現,又在妓女玲瓏館處拿獲了一個教唆犯,那兇手名喚武士英,教唆犯叫做應桂馨,就是從前滬軍都督府的科長,現為北京政府秘密偵探。眾人聞此消息,已疑心此中含有政治關係。果然又在桂馨家中搜出幾件證據,乃是北京打來的電報,中有「梁山盜魁,到處橫行」,又有「毀宋酬勳」等字樣,明明是教他暗殺宋教仁的隱語,追本窮源,那時國務總理的趙秉鈞,又是袁總統的心腹,袁總統又是國民黨的第一勁敵,因此國民黨人眾口一辭,都說這件事一定是袁總統主使。

  一天他們在張園為宋先生開追悼會,席棚中所掛的挽聯不下千餘幅,倒有一大半是痛駡總統之作。就是登臺演說之人,也帶著幾分罵意。這天所開的會,那裡算得追悼會,簡直算得是大罵會。國民黨人以為兇手既獲,不難水落石出,如其查出果由總統主使,任他位居極峰,也不怕他不受法律裁判。故在南市海運局組織了一個特別法庭,專辦此案。那時還鬧了一樁小小笑話,據說有一位翻譯先生,在審問武士英時候,被武士英眼睛一瞪,嚇得他回家發寒發熱,幾乎害了一場大病,可見得兇手的眼光利害了。不意審理案情,還沒有頭緒,那兇手武士英,忽然服毒身亡,顯見得是殺之滅口,此中大有人在。因此黨人氣憤不平,紛紛開會集議,決定二次革命,推翻袁總統,為宋先生報仇。其實卻是大誤,因宋先生在日的政見,並不以用武為然,因黷武窮兵,大傷元氣,若非萬不得已,決不肯濫用武力,自殘同種。然而他們輕舉妄動,也有幾層緣故。一則因党中激烈分子居多,宋先生不死尚可以和平主義,善為勸導。

  宋先生一死,他們個個都是乾柴遇著烈火,自然一發不可收拾。二則不免應了一句俗語,所謂初出貓兒勝似虎,他們自己還不知自己有多大力量,初次革命,北伐未成,便講了和。他們都拳腳癢癢的,仿佛打仗是件樂事,趁此機會,又想及時行樂,顯一顯他們的好身手。三則在那時國民黨人還有幾個掌著兵權,他們有恃無恐,還有一班懷著權利思想的,因初次革命,沒攫得重要位置,掠著大批錢財,都想借二次革命,遂他們捷足先登的計畫,故又紛紛活動,招兵買馬,各成一軍,什麼討袁軍咧,北伐隊咧,五光十色,也不知有多少名目。豈知他們此舉,正落在主使暗殺之人的圈套之中。當時他們若另換一個方法,從根本上研究,主使暗殺宋先生的,究竟是誰,一旦水落石出,是非難逃公論,那主使暗殺之人,就是黨人不推翻他,全國國人也決不肯容他安安穩穩過去。無奈這班人見不及此,輕言用武,致被那人將前事一筆抹殺,反將內亂二字,輕輕套在國民黨人頭上,這豈不冤枉。

  講到國民黨人,出於義憤者固不乏人,盲從胡鬧的也著實不少。汪晰翁便是此中一分子。他見大眾預備舉事,自己怎肯輕落人後,便把府中喬遷之喜,暫時擱起,天天在國民黨第三分會中,開會演說,運動革命。不過他會中會員有限,今天開會是這班人,明天開會又是這班人。說來說去,聽的人既耳悶頭昏,說的人也覺唇幹舌敝。換來幾聲拍手,那及得到來福槍聲的爽利。汪老夫子細察這班會友,盡都是些老邁龍鍾之輩,料難和他們圖甚大事,便是天天開會演說,枉費了許多唇槍舌劍,還不如掛上一柄指揮刀,猶有都督司令的希望。常言將相本無種,男兒當自強。故他此時,又欲改變宗旨,做一個承時崛起的大豪傑。恰巧他有一個朋友,姓宋名喚使仁,也是國民黨中人。平日因自己名字,有些與宋教仁相像,故頗大言不慚,說與宋先生是十八代同祖兄弟,有譜可查。今聞宋先生被刺,他失了這個體面兄弟,誓不共袁某戴天,便在城內某處,設了個討袁軍特別司令部,招兵北伐,自己便算總司令。

  晰子得此消息,一想機會來了,時不可失,急急親往特別司令部拜會宋使仁。他這司令部,便立在一所廟內。廟中和尚,因國民黨勢力甚盛,不敢輕捋虎鬚,只得由他做主。晰子到司令部門首,見壁上貼著一張白紙,上書討袁軍特別司令部八個大字,門口站著四個守衛的兵士,不過那時還未發軍裝,這四個衛兵,都穿著便衣,手中各拿一根短竹杠,一班熱鬧的閒人,不許進內。還有幾個燒香的婦女,也被他們嚇得東奔西跑。晰子起初還當是廟門口惡丐行兇,仔細觀看,始見他們胸前都掛著一塊白布,寫著討袁軍第幾支隊,某營某隊,某某人字樣,還鈐著一個討袁軍特別司令部的紅印,才知他是新招的兵士。

  進了門,見大殿天井兩處,坐的立的,聚的散的,何止三四十人,裝束大概與衛兵相仿,胸前都掛著白布。還有班未掛白布的人,都站立在方丈門口待領。晰子頗覺好笑,暗想幸虧我知道這裡是個招兵事務所,要不然,可要疑惑到施粥廠裡來了。又見宋使仁正坐在方丈裡面,手忙腳亂,寫名冊,填票布,打圖章,好不忙碌。晰子分開眾人,走進裡面。使仁見了他,只說得一句:「汪先生請坐。」

  一面將填好的票布,向各人分散完畢,吐了一口極氣,拉長衫角,拭去了額角上的汗,始對晰子拱拱手道:「難得汪先生辱臨敝部,不知有何見教?」

  晰子道:「弟聞宋先生招兵討袁,大義可欽,特來投效。」

  使仁聽晰子稱他先生,頗為不悅,當時作色未答。晰子已看出他的意思,忙說:「彼此同是國民,大司令既為國忘家,我等亦何甘老死牖下,因此來部投效,不知大司令肯收納否?」

  使仁大喜道:「若得汪先生加入,真乃敝軍之幸也。本司令正因諸務草創,乏人助理,掛號發餉等事,都是我一個人獨辦,以致連操練的工夫都沒有。汪先生一來,這些事務,便可托你辦理,本司令也可悉心操練軍隊,就請汪先生為本軍的參謀長便了。」

  晰子謙遜道:「參謀長職任重要,小弟才力淺薄,如何敢當!」

  使仁道:「汪先生休得推辭,彼此為國盡力,若要推託,便不算熱心了。」

  晰子道:「既承大司令委託之重,小弟敢不勉盡綿力。不過發餉與註冊二事,也須分清界限。發餉屬於軍需科,註冊屬於秘書科,與參謀司令兩部,不能相混。雖說本軍尚未成立,許可權也要劃清,以為將來成軍的模範。我有兩個朋友,足當此職。一個名喚衛運同,向在我們會中當庶務,做軍需長恰合身分。一個叫陳先裕,是我們會中的書記,少年有為,做秘書長,一定得力。不知大司令意下如何?」

  使仁喜道:「汪參謀既有賢能,盡可舉薦,本司令無不從命。煩你即刻寫信,請衛軍需長、陳秘書長,馬上前來便了。」

  晰子依言,寫了兩封信,蓋上討袁軍特別司令部圖章,派兩名兵士,分途出發。又問使仁,軍餉曾否籌得?如何散發?使仁道:「軍餉尚未領來,暫由本司令墊發,每日每人五十文錢,飲食卻責成和尚供給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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