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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九


  次日起來,覺得精神恍恍惚惚,糊糊塗塗的,挨到傍晚,又到衛家探望翠姐,見翠姐依然如此,兩人相見,仍沒有談及正事,彼此都賠了不少眼淚。自此之後,鈴蓀天天來望翠姐,差不多將及一月,翠姐的病勢並未減輕,鈴蓀反消瘦了許多。翠姐幾次三番,欲將心事告訴鈴蓀,因見鈴蓀為著自己患病,已傷心不堪,不忍令他更加一重傷心,說話剛到口頭,又咽了下去。運同夫婦在先還替翠姐延醫診治,吃了幾劑藥,未見效驗。運同說:「小孩子的病,決無大礙,慢慢自會好的。」

  於是索興連醫生都不請了,以致翠姐纏綿床褥,形消骨立,初還喝碗薄粥,繼而但飲粥湯,後來連茶水都不能吃了。她父母雖然著急,還不及鈴蓀急得利害。不過他心中雖焦急萬分,卻無人可以告訴。連自己父母面前,也沒提及翠姐有病,只背著人流淚而已。翠姐見他來時,每每面帶淚痕,心中更添愁悶,深恐鈴蓀急壞了身子,自己有四天沒進茶飯,料難久留人世,還不如勸他早些死了這條心,一心一意,努力前程,將來也可娶一個比我更好的嬌妻,共用家庭之樂,何苦心猿意馬,戀著我一個垂死之人,害得他滅絕天倫樂趣呢。這天鈴蓀來時,翠姐一見他,早已涔涔淚下。鈴蓀見她流淚,也不免泣下沾襟,問道:「妹妹,今天可曾吃些粥湯?」

  翠姐搖搖頭,忽由被窩中伸出一隻瘦得只剩皮骨的手來,像要和鈴蓀執手。鈴蓀慌忙接住了她的手道:「妹妹要什麼?」

  翠姐不語,圓睜兩隻淚眼,望著鈴蓀,半晌始開口叫了一聲哥哥,接著又不做聲了。鈴蓀見光景不佳,心中突突亂跳,問她道:「妹妹可有什麼話?」

  翠姐徐徐歎了一口氣道:「哥哥,我和你從小時相識,到現在不是十六年了嗎?」

  鈴蓀道:「是的。」

  翠姐道:「我爹娘將我許配與你,大約你曉得的,不知你心中可願意嗎?」

  鈴蓀道:「為甚不願意!我心中委實歡喜得了不得。」

  翠姐聽說,點了一點頭道:「唉,你歡喜嗎?後來又出了一件事,你可知道?」

  鈴蓀問是甚麼事?翠姐道:「兩月前你爹爹這裡來和我爹爹吃酒,你爹爹談起迎娶的事,我爹爹要他全金六禮。」

  鈴蓀聞言,暗吃一驚,不等她說完,便道:「這件事嗎,我早知道了,妹妹你難道也知道了嗎?」

  翠姐面上露出驚異之色道:「我為甚不知,哥哥你當真知道的嗎?」

  鈴蓀道:「當真知道,而且當夜就知道了。」

  翠姐聽說,又歎了一口氣,點點頭道:「你知道就好了。」

  說到這裡,頓了一頓,忽然問道:「你既已知道,還天天到這裡來則甚?」

  鈴蓀被她問住了,半晌才答道:「我是來望妹妹的,妹妹你難道不願意我來麼?」

  說到這裡兩眶中的眼淚,不覺直淌出來。翠姐反瞠目若無睹,接著說:「你來也好,不過我現在快死了,你可知道?」

  鈴蓀驚道:「妹妹說那裡話,你這病,原無大礙,但能靜心調養,自然就會好的。」

  翠姐搖頭道:「我不相信,我曉得這是你安慰我的話。但我若真個死了,倒也未為不美。橫豎我爹爹不肯好好的把我嫁給你,我死了,也可讓你冷卻這條心,另外娶一個容容易易齊齊整整的小姐,你自己也可盡心努力,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出來,教那班平日瞧不起你的人,變過臉來恭維你,我就死在陰間也可瞑目了。還有一句話,你須切記,從前要什麼要什麼,都是我爹娘的意思,我並沒有半點貪心。我死之後,你若能忘了我這一個人的最好,若偶然想起我來,請你終須記得我從小到現在,待你始終一樣,從沒存過兩條心。你若能記得這一樁,我也可含笑九原了。」

  鈴蓀聽到這裡,好似萬箭穿心,眶中的眼淚,也和珍珠斷錢一般,一顆之後,又是一顆,滔滔直往下流。翠姐也因講話氣急,嬌喘不止。鈴蓀意欲取痰盂給她吐痰,又因一隻手執著翠姐的手,未忍拋開。不意翠姐咯出一口血來,向床外一吐,恰吐在鈴蓀衣襟上。翠姐失聲道:「阿喲!」

  鈴蓀見了,連說不妨,即將手巾拭去,灰布夾袍上,已留下桃核大一塊鮮紅血跡,恰巧被嚴氏進來看見,說鈴官長衫上怎麼髒的,可是翠兒又吐血了?脫下來我替你刷一刷罷。鈴蓀道:「不打緊。我家現有退穢跡的藥水呢。」

  嚴氏又問翠姐吐了血,喉中可覺血腥?鈴蓀本欲再安慰翠姐幾句說話,因有嚴氏在旁,不便開口,只可告辭回家。父母見了他衣襟上的血跡,問他從何遭來?鈴蓀支吾以對。夜間睡在床上,想起翠姐的說話,心中淒苦非常,又流了一夜眼淚。第二天黎明,他正朦朧欲睡的當兒,忽聞有人叩門,他父親出去開門,隱約聽得兩個人講話聲音。他父親說了句:「啊喲!」

  又道:「昨夜十二點鐘,十二點鐘死的。」

  鈴蓀一聞此言,心中鬥的一驚,急忙披衣出來,迎面遇見咸時,鈴蓀問他适才誰家來人?咸時搖頭說:「沒有人,不關你事,你再去睡一會罷。」

  鈴蓀聽他說話有異,也不答話,拔去門閂,竟自走了出去。咸時叫不住他,只得跟著出來,隨在他後面跑。鈴蓀一氣奔到衛家門口,猛聽得一陣哭聲,嚇得他心膽俱裂,三腳兩步跑到翠姐房門首,遙見嚴氏正伏在床上哭泣,床面前還有一堆紙錢灰,余火未媳。鈴蓀跑得太性急了,腳尖兒剛在門檻上一絆,身子向前栽倒,不知他因跌悶的呢,還因心痛致暈,倒地後頓時不醒人事,驚動裡外各人,還有他父親咸時亦已趕到,眾人七手八腳,將他扶起,衝開水,灌藥水,竭力施救,亂了一陣,鈴蓀漸漸醒轉。舉眼四下看了一看,依然閉目無言。咸時央一個人幫同扶他出來,雇一部黃包車坐了回來。嚴氏好生著急,夫妻兩個扶他進房坐下,竭力勸不必悲傷,自己身子為重。

  鈴蓀老不開口,兩眼只望著衣襟上那塊血跡出神。咸時夫婦替他解開衣鈕,令他好生安睡。鈴蓀死命搿住,不肯讓他父母將有血跡的夾袍脫去。咸時夫婦無奈,只得聽他和衣睡倒。自此鈴蓀如醉如癡,不言不語,哭笑無常,飲食不進,一連數日,把咸時夫婦急得走頭無路。運同自他女兒死後,也頗後悔,不該討價太昂,不然把女兒便宜給了秦家,衝衝喜,或能免過此難,如今弄得人財兩失,今生今世,休想再學汪會長的樣,靠女兒身上發財了。就那天鈴蓀到他家暈去情形,他也親眼目睹,心中未免有些兒憐惜。今聞鈴蓀病倒,嚴氏也很記掛,教他親到秦家探望一次。

  那時鈴蓀雖然神志昏迷,但見了運同,不知怎的,忽地圓睜雙眼,放出異樣光芒,惡狠狠對他釘了一眼,伸出兩隻手,像要撲他的光景。手還沒伸到一半,忽然長歎一聲,身子向後一仰,雙目就此一瞑不視,一道冤魂,早向離恨天找尋翠姐去了。運同嚇得魂不附體,即忙腳底下明白,溜之大吉。咸時夫婦悲痛欲絕,嚴氏抱怨咸時,不該替汪晰子生出惡主意,謀占梅姓的產業,如今你和衛親家一個死兒子,一個死女兒,便是眼前報應。咸時後梅無及正是:莫言平地風波苦,應識皇天報應彰。欲知後事,請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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