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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七


  §第四十三回 情脈脈鶼鰈同心 恨綿綿鴛鴦共命

  隔了一天,咸時親到運同家去,托他轉謝汪會長先生的厚禮。其實他也不是專誠為著道謝,不過借此為名,好做一個進門題目,免被他親家誤認做借貸而來。又想乘間向運同提起兒子鈴蓀和他女兒翠姐的婚事,運同若肯通融辦理,免卻茶禮,彼此也可早了一重心願。咸時由米店中公畢出來,已有五六點鐘光景,運同還未晚膳,卻把那只板鴨煮熟,切了一大盆,買六十文燒酒,高蹺著腿,獨坐在客堂中咬一口鴨,呷一口酒,其樂無比。見咸時來了,倒也十分歡迎,慌忙拖一條凳子,請他坐下,一面高叫翠兒快拿一副杯筷來,這翠兒便是他女兒翠姐,翠姐知道咸時是他未來的阿翁,怎肯抛頭露面,送杯筷出去,暗罵爹爹怎的這般糊塗,自己索性躲到房內去了。運同連叫兩聲,沒聽得答應,心中已明白女兒的用意,笑說:「怪丫頭,還要裝什麼酸款。」

  即忙親到廚房中,見一隻酒杯,一雙竹筷,早已現現成成,放在桌上。運同拿到外面,將瓶中的酒滿滿替咸時斟上一杯,說聲:「親翁請用酒。」

  咸時見運同忽然待他如此親熱,心中以為一定是因他替晰子辦事得力,所以另眼相待,心中十分得意。豈知運同本來酒量很窄,今兒雖吃得淺淺半杯酒,已有七八分醉意。大凡酒醉的人,極喜歡和人家親熱。咸時也不是久慣吃酒的人,那知就裡,一時驚喜非常,和運同對酌了一會。運同見桌上一盆鴨,將次吃完,暗說不好,若再這樣的悶酒喝將下去,不免還要添菜,這只板鴨,照我預算表上可吃六天,若被他大嚼一頓,豈不要減去我三天糧草,還當了得。於是心生一計,不如同他講話,料他一張嘴不能作兩處用,說了話便不能喝酒吃菜了。忙道:「親翁近來貴店生意,大約忙得很,到年底分紅,一定很得意的。」

  咸時搖頭道:「事體雖忙,不過生意上並沒什麼餘利。因我們糧食生意,不比別種交易,須跟天時轉移。今年內地雨水不足,收成未見暢旺,因此來源稀少,成本亦貴,有一班做米生意的,都喜歡囤積居奇,我們敝東,因糧食關係民命,不忍因一身肥飽,受千萬人唾駡,所以隨到隨出,除例用而外,並未克扣斤兩,抬高價目,所以利息很薄,不比一班囤積居奇的,倒反有大利可圖呢。」

  運同道:「這原是極好的好事。那班囤積居奇的,雖然可以賺錢發財,然而老天未必沒有眼珠,只消給他們生下一個敗家的孽子來,就夠他們受用了。」

  說罷又道:「近來不知鈴官學排字可曾賺薪工?待他賺了錢,你也可以享福了。」

  咸時嘆息道:「說什麼薪工,他還不曾滿師,每月拿幾塊錢鞋襪費,還不夠往來車錢。幸他自知艱難,來去都拚著兩條腿走走,不坐車,省下幾文錢來。我們做爹媽的,也不去要他,由他自己用用罷了。所以人家生男育女,在旁人說來,都說什麼福氣啊,老來有靠啊,豈知一個孩子,自小帶至他成人,不知要費多少心思,多少力量,用錢還在其次,長大起來還要他讀書上進。老實說,十個孩子中,能好的難得一兩個。生子一不學好,非但前半世心血化為流水,而且後半世還要受累無窮。即使真正好,肯賺錢奉養父母,到那時父母年紀都老了,享福能有幾時,萬不及用心日思日子之多。古人說替兒孫作馬牛,這句話可謂一些不錯。享福二字,不過無可自慰,聊以解嘲而已。」

  運同默然。咸時又道:「講到我家鈴兒,我在他身上,還有一件重大心事未了,便是我雖然替他作主,聘定了你家令媛,現在他兩小口兒的年紀,一年大似一年了,常言男大當婚,女大當嫁,這一重公案,不能不為他們早些了卻。不過娶親也不是空口一句話,免不得有許多使費。鈴兒尚未賺錢,要他自己拿錢出來討親,還不知要隔多少年代。我呢,說也慚愧,沒一天不存著這條心,想積幾個錢,為小的娶親之費。無如造化偏偏弄人,越存心積錢,越積不起來,真的教人急殺也是沒用。好在目今新法,有一種文明結婚的規矩,不但一切虛浮開銷,可以免掉,而且親戚朋友送了禮,也可不必請他們吃酒,只消發幾張參觀券,借一處地方結親,請來賓用茶點,就此搖鈴散會。這般辦法,最為便宜,不知親翁贊成不贊成?我那邊省去一切開支,你這裡也不須費甚妝奩。到那時我叫幾部馬車,雇一班軍樂,前來接新娘文明結婚,說出去也很冠冕,而且又可省下不少閑費,豈不甚好。只消親翁一答應,我們就可馬上擇日,成其美事了。」

  運同聽說,暗道:呵呵,你原來還想討我這個便宜,我可不能答應。你若因討不起媳婦,和我商量退去婚約,那倒是我求之不得的事,我只須另招一個有錢的女婿,住在家內,給他些冷的熱的,生的熟的,吃壞了一命嗚呼,教女兒仿照汪會長女兒的故事,守節終身,我便可享受亡婿的遺產,也好買地皮建造高廳大屋了。

  心中想著,面上一陣冷笑道:「親翁的高見,果然很是,不過小弟卻不能贊成,也有一層緣故。因文明結婚,乃是維新派中規矩。小弟雖非守舊黨,然而素不喜歡這維新一派。便是适才親翁說的文明結婚,可以將茶點供獻親戚朋友,不必另設酒食。在男家一方面,固然照此辦法。但在女家一方面,收了別家的人情,決不能也發一張參觀券,請他們略用茶點,搖鈴散會之理。在勢不能不設酒筵,倘若男女二家款待賓客不同,一般送了賀禮,吃不到喜酒的人,豈不要背後大罵。至於免去妝奩一事,更有許多難處。第一小姐心中不願意。第二親戚朋友面上不光輝。這是人生在世第一樁大事,不能不處處顧得周到。所以我還沒向你家開口,將來你們行大盤時,必須格外好看,六禮定要全金,代茶極少四百,還有門包上轎等費,也須二百。因我只這一個女兒,在祖宗面前,也要交代得過,焉能草率從事。親翁如因暫時無錢,不妨過幾年再說。橫豎小的年紀尚輕,不須急急。倘親翁嫌我這裡過於拘執,必欲文明行事,盡可另謀別法,小弟無不從命。」

  咸時被他一下大竹杠,打得昏天黑地,底下另謀辦法幾句話,都沒聽清,只答應了幾個是字,也不敢再多說話,深恐說下去討出更大的口氣,更不得了。又見他既不斟酒,也不添菜,自覺坐著乏味,只得起身告辭說:「親翁若遇汪先生,拜煩替我代謝他的厚禮。恕我有事,不能登門道謝了。」

  運同點頭答應。咸時走後,運同喚他妻女出來燒飯。吃飯時,便將咸時來講,要想不費一錢討我家翠兒等情,對嚴氏說了。又道:「他還說得自在,教我也不必費甚妝奩,他自己意欲賴卻茶禮,所以我有心敲他一敲,要他全金六禮,四百塊錢代茶,二百塊門包,看他怎樣拿得出。」

  說罷大笑。嚴氏道:「那個你也未免說得太多。六禮只須三金三銀,也就夠了。四百塊代茶,卻少不得。因我們得了他這筆錢,也不是幹沒,仍舊要買了嫁妝陪過去的。門包可大可小,那裡有什麼一定,你怎的要他二百塊錢呢?」

  運同笑道:「我不過嚇嚇他罷了。就是門包一文不要,就這三金三銀六禮,和四百塊錢的代茶,恐他這個窮鬼,今生今世,也罰咒拿不出呢。」

  他夫妻二人講的話,句句都被他女兒翠姐聽在耳內。她素知未婚夫家景況艱難。久存憂慮,今聞父母之言,益信男家貧困,難以迎娶。口內不言,心中頗怪父母。既因相好,將自己許配秦家,現在秦家為著家貧,不能迎娶,父母誼屬姻戚,禮該竭力幫助。一切浮文使費,在能可省卻之處,自應力為節滅,緣何像有深仇夙恨的一般,偏偏故意留難,大言恐嚇。就照母親說的三金三銀和四百塊茶禮而論,加上一應開銷,非七八百金不辦。阿翁依人作嫁,那裡來此鉅款。未婚夫尚未賺錢,要他手中掙起這七八百金來,不知還要隔多少年代。雖然自己並非急於出閣,不過鈴蓀和她從小相愛,訂婚以來,更形親密。人非草木,誰能無情,自然盼望著早綰同心。今因財力不濟,好事中阻,洞房花燭,還遙遙無期。想到此地,不免中懷憂慮,愁上心頭。晚飯只吃得淺淺半碗,即已停筷不進。

  待她父母吃罷飯,幫著收拾碗筷,各色停當,回到房中,在燈下刺了一會繡,又覺這不可告人的隱衷,一一湧上心來。心內一雜他念,手中做的活計,也不期而然的針線錯亂,翠姐不敢再做,意欲早些安睡,以驅愁魔,無如愁魔一物,不枉顧則已,既來即安,永不肯舍你他去。翠姐睡在床上,心中仍不能忘懷此事。她把兩眼闔得緊緊的,拚命想睡,怎奈越是要睡,越睡不著。只有那栗碌愁腸,在她腹中纏來繞去,仿佛和栗梳粧檯上擺的那具自鳴鐘滴搭之聲比較速率一般。翻來覆去,直到後半夜三點多種,人也因倦極了,才漸漸睡去。次日一早便醒,披衣起來,覺得頭上有些昏沉沉,知道為著夜間失眠之故。但在父母面前,仍強作歡笑,不敢露出絲毫倦容,恐被他們見了盤問。午飯托故不吃。運同夫婦因他女兒時常多病,有時整天不進飯食,司空見慣,不以為意,也不疑及她有了心事。翠姐平日飯後,以刺繡為常課。這天她深恐一坐定又惹愁思,故欲做做粗活,排遣憂悶。便把自己和父母換下的襯衫褲還未雇人浣洗的,尋出幾件來親自洗滌。嚴氏見了說:「你放著罷,何必自己動手呢。」

  翠姐答道:「我因換的衣裳不夠了,趁空兒自己洗洗,省得雇別人洗,不但花了錢,還不稱意呢。」

  嚴氏無言。翠姐天性好潔,洗衣格外仔細,一盆衣服,洗到近黑,還沒洗完。嚴氏恐她太辛苦了,忙將她止住,翠姐揩幹雙手,頓覺渾身骨節,都酸疼起來。嚴氏道:「如何?我教你不可太勞苦,偏不肯聽,現在該知道老人的話不錯咧。快回到房裡去歇歇罷,少停做好夜飯,我喚你起來吃就是。」

  翠姐依言。她才走開,外間有個人推門進來。嚴氏定睛一看,見就是他未婚婿鈴蓀,手中還拿著一個小小紙包,便道:「鈴官,你書坊中公事完了?」

  苓蓀道:「正是。翠妹妹在那裡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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