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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九


  琢渠罵道:「放屁!我們這裡講正經,要你胡說什麼!」

  雲生此時煙已吸足,一穀碌從煙榻上坐起說:「琢渠別罵她,叫帶我們去聽聽,倒也很有趣的。」

  文錦、仲伊二人也說要聽。王媽先走,眾人隨後都到琢渠臥房之內,看王媽抽出磚頭,雲生第一個湊上去聽,聽了一會,忽然笑將起來。賈少奶慌忙對他搖手說:「別高聲給隔壁聽見了。」

  雲生掩著口仍是發笑。文錦問他聽出些什麼?雲生連連搖頭。文錦心癢難熬,教雲生讓他聽,雲生不肯。文錦急了,使勁把雲生拖開。不意他費了許多氣力,仍被仲伊享受現成天下。雲生才一離開,他早已湊上去聽了。文錦無奈,只得向雲生盤問那邊講些什麼?雲生見旁邊人多,笑道:「說不得,你自己去聽罷。」

  文錦好不難受,教仲伊讓,仲伊也和雲生一般,笑著不肯。眾人不懂他二人聽出什麼妙處,都想湊上去聽他一聽,人人心中都熱辣辣的。賈少奶笑道:「壁間只有一個洞,照這樣一個個輪流聽下去,拍不要聽到天明嗎!況聽見了看不見也是枉然,就是裡面有女子聲音,或是他家娘姨,也未可知,豈能硬派他是野雞。我看趙公館的對門,就是魏老爺公館隔壁,那所房子,不是空著嗎?我們何不教看門老兒開了空屋的門,上去看看,或者可以望見越公館房內。如望不見,不過白跑一趟扶梯罷了。」

  眾人齊聲稱好。賈少奶隨命王媽找著看弄堂門的老兒,教他開空房子的門。老兒只當他們要租房子,說裡邊沒電燈,黑漆漆的明兒看罷。王媽道:「你莫管他黑不黑,開了門我們自己能看的。」

  老兒無奈,只得取鑰開門。賈少奶等眾人魚貫入內,王媽身邊帶有洋火,一路走,一路劃火照著,上了樓梯,文錦隨在後面,走到最末一級,不知被什麼東西一絆,險些兒栽下樓去,幸虧雲生手快,將他抓住,雖沒跌下,卻已遭了一身灰塵,文錦連叫晦氣,眾人都覺好笑。賈少奶趁這當兒,站一站定,看准方向,走到右首一間亭子間門口,命王媽不可劃火,暗中摸索,到窗口旁邊,輕輕拔出鐵拴,先開了裡面的玻璃窗,再開外層百頁窗。這兩扇窗才一推開,伯宣家心內那盞一百支燭光的電燈光,已直射過來。賈少奶當窗站著,深恐被對面伯宣瞥見,即忙閃在一旁觀看。

  這天恰因傍晚天氣頗熱,伯宣家前窗開了,忘卻關閉,他明知對面是所空屋,防不到有人進去偷看,故而並不用一些兒物件障蔽。自己與魏姨太太二人,大著膽戲謔了一會,竟仿前兩夜的舊例,老實不客氣,在沙發上並肩疊股。剛才雲生和仲伊二人在賈家房內聽了只顧發笑說不出口的,便是這個緣故。此時賈少奶一眼看去,不覺哧的一聲笑將起來。回頭看雲生等眾人,也都在暗中掩口胡盧。曹少奶等幾個女客,羞得別轉頭不敢再看。文錦還不知那女的便是他姨太太,看得十分得意,一手把雲生推了一推,一手又把琢渠擰了一下,笑道:「好玩意兒,媚老二說的話果然不錯,那女人一定是個野雞,常人決沒這般不要臉的。」

  雲生被他推得幾乎跌倒,琢渠也被他擰得生痛,齊聲說:「胖子莫非看瘋了嗎。」

  這時候賈少奶忽然叫道:「你們莫鬧,那野雞快抬頭了,我們大家須得看仔細她的面孔,以免日後在四馬路遇見了錯過。」

  眾人聞言,頓時又定睛觀看,果見那女的徐徐抬起頭來,電燈光下,照得非常清楚,這邊眾人中,文錦開口說了個咦字,接著賈少奶怪聲怪氣的說道:「啊喲,這人不是魏老爺的姨太太嗎!」

  還有曹少奶等一班人也已看見,但都和啞子一般,沒一個人做聲得出。單有媚月閣從旁一陣冷笑道:「阿喲喲,我還道是個野雞,原來是魏老爺的姨太太,真正是我眼睛氣花了,請魏老爺恕我無知之罪。」

  文錦被她這幾句冷語,說得萬分難受,緊漲著臉道:「你你你們莫說這句話,天下面貌相同的人很多,小妾好端端的藏在家內,伯宣又沒妖法,焉能攝她過去,你們這樣說了,于我名譽原不打緊。但在小妾一方面,關係很大。她若因你們誣衊了她,尋了短見,請問你們可能擔當得起?」

  媚月閣聞言,氣得做聲不得。賈少奶笑道:「我也不信那邊的就是魏姨太太,一定是面貌相同的人,我們從暗中望去,因而看錯無疑。好在魏老爺公館近在隔壁,我們不妨走過去問一聲,如若姨太太在家,我第一個給魏老爺叩頭請罪,恕我目力不濟,胡說亂道。至於性命出入,我們誰也擔當不起,你道如何?」

  眾人都說此法甚好,文錦氣吼吼的當先下樓,眾人陸續出了空屋,賈少奶奶恐文錦先去叩門,和下人串通,說姨太太在家。暗中示意媚月閣,教他貼緊著文錦走。媚月閣會意,搶前幾步,先到魏家後門口站定,接著文錦上前叩門,野面梳頭娘姨只留心著前門,不防文錦忽然從後面回來,一開門猛吃一驚。又見媚月閣等一班人都在旁邊,更不知為著何事,戰戰兢兢叫了一聲老爺,文錦喝問姨太太在家嗎?他心中想無論姨太太在家不在家,只要那娘姨答應一聲在家,便可模糊了事。不意那娘姨見了這許多人,先已嚇昏,更兼做賊心虛,見賈少奶亦在其內,疑惑是她出頭告訴了文錦,自己不敢隱瞞,只得答應說出去了。文錦大怒,又問往那裡去的?他問這句話,仍存著一個退步之想,娘姨若推說往別處去了,還可搪塞過去。豈知那娘姨素來刁鑽,此時忽然變得老實起來,聽文錦一問,脫口便說在對面趙公館裡,老爺若要找她,待我請她回來。文錦聽說,差憤填胸,一伸手便打了娘姨兩個嘴巴,罵道:「放你娘的狗屁,誰要你喚她回來。」

  一面對眾人說:「我們仍到對面去講話罷。」

  於是眾人重回琢渠家內,賈少奶大功告成,心中好不歡喜。曹少奶等原指望為媚月閣夫婦勸和,不意旁生枝節,又攪出了一件案子,心中有些懊悔,不該插身干預其間。媚月閣心中雖十分不快,但報了魏姨太太之仇,也仿佛了卻一樁心願,故意向文錦道:「魏老爺何不請姨太太回來問問她,是否由那邊用邪法攝去的?」

  文錦歎道:「請你不必說了,也是你我倒楣,一個嫁了這種男子,一個娶了這種女人,說出來彼此都不甚光輝。現在我們應該取同一態度,如要正式辦理,我們大家請律師告他一狀,橫豎當年我和他一場官司沒打成,想必我們命中合該打一場官司才散。所以不上公堂,了不脫這重公案。如若彼此願意顧全面子,和平了結的話,你也不必跟那姦夫,我也不再要那淫婦,從此一刀兩斷。在場諸位,都已目睹他們的行為,以後請勿再把他們當作人類看待如何?」

  媚月閣聽了,自己拿不定主意,不知正式辦理的好,還是和平了結的好,眼望著賈少奶,等她眼色行事。賈少奶笑了一笑道:「老二,你打算怎樣呢?我勸你還是和平了結罷。究竟打官司自己出頭露面,還要損失律師費,很有些犯不著呢。」

  媚月閣道:「我适才原說不必再和他理論什麼,只須他把我自己的東西還了我就完了。不過我聽說魏姨太太曾拿我一隻首飾匣,也請魏老爺要歸還我才好。」

  文錦驚異道:「什麼首飾匣?」

  媚月閣道:「這是你家姨太太幹的事,請你自己問她便了。」

  文錦見眾人都眼睜睜望著他,自覺站足不住,趁此機會,便道:「如此讓我回去看看,如有什麼首飾匣,馬上送來還你。倘若沒有,我可不管。」

  說著也不向眾人辭行,登登的奔下樓去,一口氣跑回自己家內。這時梳頭娘姨已往趙公館通了信,姨太太早已回來。文錦一見之下,想起自己為著她在眾人面前掃盡面皮,不覺無名火高升萬丈,也顧不得憐香惜玉,先將她痛打一頓,逼她交出那只首飾匣來,當夜便要攆她出去。姨太太苦苦哀求,文錦雖然心中不舍,無奈自己适才已答應了媚月閣,加之這件事鬧得太大,雲生等一班人都已知道,自己若仍虎頭蛇尾,將來還有何面見人,只得硬著頭皮,仿諸葛亮揮淚斬馬謖故事,一面傷心,一面還是趕她出去。不過將當夜改為明天,並許她將所有衣飾,一併帶走。姨太太知道歷年置下的衣飾,足值萬金以外,有了這些東西,出去不難立足,故也別無他話。

  文錦將媚月閣的首飾匣,交給梳頭娘姨,送往賈公館去。自己走到樓下,一個人坐在客堂裡出神。樓上姨太太收拾自己的衣飾,暗將文錦所有值錢的衣服古玩,夾入自己衣箱,帶出去了不少。梳頭娘姨捧著首飾匣送到琢渠家時,媚月閣和曹少奶等一班人都已他往,賈少奶命她將首飾匣留下,又詢知文錦將姨太太痛打逐出等情,不覺呵呵大笑。琢渠怪她不該想出到空屋中偷看的法子,害人家夫妻拆散。賈少奶怒道:「我早知魏姨太太,就不說了。你當時為何不阻止我們去看,現在還要放什麼馬後炮!」

  琢渠不敢多言。梳頭娘姨辭別出來,想起适才無端被文錦打了兩個嘴巴,都為伯宣相與姨太太之故,真所謂城門失火,殃及池魚。現在伯宣雖已知被文錦察破機關,但于驅逐姨太太一層,還未得悉,我何不借此為名,給伯宣通個信,並告訴他自己為他們挨打,多少敲他幾個遮羞錢出來,也是好的。主意既定,遂向伯宣家而來。伯宣正因魏姨太太回去後吉凶未蔔,提心吊膽,一個人在房中踱來踱去。見了梳頭娘姨,忙問事情如何」

  梳頭娘姨不慌不忙,將一情一節對他說知,伯宣聽到姨太太被文錦一場毒打,不禁心痛欲裂。又聞文錦決意將他攆走,暗想這倒是一個絕好機會。媚月閣既與我脫離關係,我何不娶她回來填缺。再一思量這件事決幹不得,自己究竟是官場中人,一副假面具,始終不能除去。無論內裡如何品行不端,表面上務必裝作十二分正經模樣,才可瞞得住上官,欺得過下民,自己相與魏姨太太本是秘事,就是文錦不與他正式交涉,只將姨太太驅逐了事,也是不願意聲張家醜之意。我若堂而皇之,娶魏太太來家,豈不是自己揭去自己假面具,給人看破了嗎!並且官聲一壞,前程上也大有關係。因此魏姨太太雖被文錦逐出,自己也只可暗中來往,萬萬出面不得。不過文錦素日回家,從未找他姨太太,今日緣何反常起來,料想有人從中使了鬼計,否則他是個粗人,萬不致疑心到此。因問娘姨你家老爺回來找姨太太,還是他一個人來的呢?還是別人同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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