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現代文學 > 歇浦潮 | 上頁 下頁
一二〇


  賈少奶聽得冒起火來,隨手把煙槍向對面一丟,霍地坐起來道:「放你祖宗的頂臭大狗屁,你說的什麼話,你打算要我怎樣?家中又沒死人,有何交代?路上什麼情形,都在你自己肚子內,你自己的嘴,好似被封條封著的,不肯開開金口,告訴我,我又來問你則甚?聽說你在北京皮條營裡攀得恩相好,大約被這班婊子迷昏了,回家沒迷湯喝,因此口出怨言。老實說,我已多年沒吃這碗飯了,就是當年做生意的時候,也設這般把勢,若有迷人的能為,早已嫁人作了官太太,也不跟你這個不成器的蹩腳生了。放著方四少爺這般好腳路,到北京耽擱了這許多時候,依然一雙空手回來,虧你還有這張老面皮說什麼出遠門呢!況且吸煙又不是你花的錢,我愛吸多少,便吸多少,誰也管不到。你愛和我做夫婦的便做做,若不愛和我做夫婦,請你另娶中意的便了。」

  琢渠平白地受了這頓搶白,本欲發作,無奈自己這趟進京,恰投在方總長心緒不甯的當兒。振武素知他老子的脾氣,若在快活時,你要求什麼差使,他就能派你什麼差使。若在不快活時,你去攪亂了他的心事,他非但不肯給你使差,而且牢記著,你以後出了差使,永遠輪你不著,因此一時未敢開口,教琢渠在京暫住,靜候機會。不意方總長的心思,越弄越亂,據振武說,他老子因革命黨中幾個頭兒腦兒,同他作對,他存心削去這班人的權柄,無奈這班人羽黨眾多,自己不敢輕舉妄動,雖然有幾個心腹秘書,幫他劃策,奈都是書生之見,空言無補,故他天天在抱膝趟由義軒兩處辦公房中凝神獨坐,咄咄書空,無論何人,沒事不許擅入。故振武伺候多時,未得機會。又見琢渠天天似饑民望賑的一般,天沒亮就到他家門房內等候。到晚才回去,心中頗覺過意不去,只得勸琢渠先回上海,我這裡有了眉目,馬上給你電報,你自己的差使,包在我的身上,大小決不脫空,你也不必灰心,所差的不過時候遲早些罷了。

  琢渠無奈,算算盤纏也費了幾百塊錢。因初來的時候,以為有振武這條腳路,差使准可到手,故而大吃大用,並不計較什麼小費。此時才知穩瓶拿不穩的,心中十分後悔,只可依從振武的說話,一個人搭輪回轉上海。賈少奶聽得丈夫回來,滿心以為此番琢渠不但自己得了差使,一定還帶著雲生、爾年二人的差使同來,將來自己便是曹、康兩家的功臣。往日他們瞧我不起,自此之後,不怕他們不來拍我的馬屁。就是我到他二人家去,也大大的可以由我說嘴了。不意和琢渠一接頭,才知吃了個空心湯糰,這一氣非同小可,因琢渠才進門,正當亂哄哄的當兒,故把一腔火氣,捺到夜間發作。

  琢渠聽她說的話句句刺心,刀刀見血,自己無言可答,只可捏著鼻子歎了一口冤氣,踅到對面房中睡覺去了。其實賈少奶胸中,還不止這一股怒氣,更有一股無名毒氣在內。這毒氣蘊蓄已非一日,平時無處發洩,今天把來一齊出在琢渠身上。也是琢渠命該晦氣,幸他素來碰慣少奶奶的釘子,此時在一品香吃了朋友的接風大菜回來,譬如加吃了他少奶奶一頓接風點心,故也並不在意。你道賈少奶這股毒氣何來?看官們只須翻一翻前文,便知當時賈少奶雖與媚月閣聯絡為奸,但不多時,兩下裡已存了意見。

  媚月閣深恐天敏被賈少奶占去,急急打點跳出她範圍之外。自己也顧不得秘密,私下將這件事告訴了她舊日一個知心女使阿二,托她在馬立師地方另找了一所房屋,瞞著賈少奶,天天和天敏到那邊相會。賈少奶這邊始而疏遠,漸至絕跡。賈少奶本欲托天敏介紹漫遊,後來見德發對自己十分孝順,比兒子待娘還肯聽話,說長便長,說短便短,很捨不得將他拋棄,隨把那一條念頭無形消滅。後見媚月閣等忽然絕跡不來,必知他們必已另外覓得巢穴,自己留他們在家,原非本心,他們既願喬遷,自己也落得眼前清淨。當時雖命德發設法打聽他們小房子借在什麼地方,未幾也就置之度外。不意有一天她因賣與曹公館的大土,還有幾十塊錢找頭未清,親自上門去收。曹少奶偶然談起外間有人放媚月閣的謠言,說她姘上了唱新戲的裘天敏,小房子借在馬立師,這句話不知是真是假?賈少奶聽說,心中暗暗吃驚,急忙幫她掩飾道:「媚老二為人素來規矩,我料她決無此事,一定是別人有意誣衊她的。」

  曹少奶道:「我也這般想,別說她才從堂子裡出來的人了,便是你。」

  說到這裡,自知失言,疾忙住口,已被賈少奶聽出意思,忙問有人說我什麼」

  曹少奶笑道:「沒說什麼。我聽下人說起,你家少爺往北京去了,你一個人在家很寞寂的呢。」

  賈少奶默然無語,回到家中,想起曹少奶話裡有因,一定有人將我這裡的秘密洩漏了出去。但家中一班下人,決不致輕於洩漏,外間除了媚月閣,並無別人知道。适才曹少奶的說話,不是媚月閣傳出去的是誰!自己替她如此隱瞞,她倒替我逢人告訴。一念及此,心中好不懷恨,蓄意將媚月閣和天敏這件事也給她宣佈了,以泄心頭之憤。正是:只為微言牽隱事,遂將暗箭害旁人。欲知後事,請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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