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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琢渠搶口道:「被你猜著了,果然四少爺為著這件事生氣,你快把那塊絲巾拿出來罷。」

  襲人慌忙在鈕扣上,解下那塊絲巾,帶笑說這點小事,四少爺何必動氣,我本來和你取笑的。莫說你四少爺要我一塊絲巾,就是要我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忽然止住琢渠笑著接口道:「就是四少爺要你這個人,你也很願意的是不是?」

  襲人笑將起來,伸手要打琢渠。琢渠閃身躲開,一伸手就將那塊絲巾,搶過來,向杯中一揣,笑說:「如今四少爺不生氣咧,你放心便了。」

  振武笑道:「你上了他的當了。我何嘗生什麼氣。我因大後天要動身進京,所以教你抄賬,趁此時開銷清楚,免得拖過年關,並無別樣意思。可惜你很好一塊絲巾,被賈老爺騙了去咧。」

  襲人聽了,方才明白,便向琢渠不依,要他還絲巾。琢渠笑而不答,聳聳肩,口念美人之貽,賊忒嘻嘻的,走進後房去了。襲人無奈,罵了聲促狹鬼,一面對振武道:「四少爺,這筆賬何必急急開銷,不如待下趟來時,一併付罷。」

  振武連說不必,教她拿出堂簿,好在過節以來,還沒滿二十天,連本夜的雙台,只吃得八台酒,叫過十四個堂差。振武給了一張一百元鈔票,說餘多的賞給下人罷。襲人道聲謝收了。振武不見琢渠,知他在後房中,連喚兩聲,不聞答應,只聽得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,直達戶外,暗說琢渠這色鬼,不知又在裡頭鬧什麼把戲了,自己躡足走到後房,卻見琢渠將襲人的跟局大姐阿憐,按倒在床上,用膝蓋壓住她雙腿,呵著兩手,向她脅肘裡亂抓。阿憐觸癢難忍,故而笑聲不止。振武咳嗽一聲,琢渠吃了一嚇,立起身見了振武笑道:「原來是你,可把我嚇壞了。」

  振武大聲道:「你白晝調戲婦女,該當何罪!」

  琢渠答應:「罪該萬死。」

  振武笑道:「你就死罷。」

  琢渠笑說:「死原不怕,不過捨不得阿憐姐罷了。」

  說著回頭瞧阿憐,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,躺在床上對琢渠橫白眼,罵他斷命賈老爺,接眚賈老爺。琢渠又待嬲他,忽然外房間襲人高叫四少爺有客,兩人疾忙奔到外面,看那來客,卻是詹樞世、施勵仁二公。他二人每逢振武請客,來得最早,往往趕在主人前頭,今兒卻遲來一步。二人見了振武,都一拱到地,先道了擾,然後說四少爺來何早也。振武道:「我因預備要動身,故而早些來此,以便開銷帳目。」

  樞世道:「原來四少爺榮行在即,但不知何日起程?我等禮當恭送。」

  振武道:「這個萬萬不敢。我定期大後天乘輪船,先到天津,再搭火車進京。」

  勵仁道:「四少爺一個人走嗎?」

  振武道:「有琢渠伴我同去。另外還有一個朋友,路上倒可不愁寂寞。」

  說時,外面相幫的一聲高喊,又來了幾個客,乃是伯宣、文錦、爾年等人。不多時,雲生、仲伊也來了。客齊共是十二個人,前後房擺了三場和,八圈碰罷,琢渠贏了一百余元,樂得手舞足蹈,搿住阿憐,拚命親嘴。阿憐急得哇哇亂嚷,引得眾人都哈哈大笑。排開桌面,振武肅客入席。眾人因知振武將次動身,席上公議,明天晚間,公仝在一枝香設筵,替他餞行。振武當場答應。散席時,還不滿十點鐘。琢渠想起珠姐那件事,便與振武同到他相好鳳姐家,將振武要遣回她妹子等情,向鳳姐說了。鳳姐也知振武幾月來置給她妹子的衣服首飾,約值千金,自己看得眼熱得了不得,只因人在別家,無法可使,深悔當初沒要振武幾百塊錢身價,白白送掉一個妹子,自己一些光都沒有沾著。此時聽得振武不但肯還她妹子,另外還肯貼她三百塊錢,心中十分歡喜,忙問還有那些衣服首飾,大約四少爺都賞給我們珠兒了。琢渠恐被振武聽見,對她擠擠眼,教她到扶梯旁邊,低聲道:「怎麼你心還不足,你妹子到四少爺那邊,統共只得三個多月工夫,四少爺給了三百塊錢,差不多已有一百塊錢一個月,無論什麼地方,都沒有這種好買賣可做,你還要她什麼衣服首飾,若被四少爺得知,豈不生氣。」

  鳳姐道:「這些東西,本來是四少爺置給我們珠兒的。四少爺既要出門,理該常她。況且四少爺帶回去,也沒甚用處。他們大人大物,也不希罕這些小東西,讓珠兒得了,也教她快活快活,留作紀念呢。」

  琢渠哧的一笑道:「你別一廂情願罷。四少爺要你妹子,不過教她去服侍服侍,豈有置衣服首飾給她之理。四少爺原是置給她自己姨奶奶的,暫時借與珠兒用用,就是對珠兒所說的話,也不過哄哄她小孩子罷了。這回四少爺進京之後,馬上就要帶他姨奶奶同來的,故而一切物件,並不隨身帶去,都交給我家少奶奶收管,日後他姨奶奶到了還他,你休再多說多話。惹四少爺動了氣,只恐連三百塊錢,都不能到手了。」

  鳳姐憤憤道:「這位四少爺,也未免太小器咧。」

  琢渠笑道:「你還不知道呢,越是有錢的人越小器,還是我們沒錢的人大器些兒。」

  說著,又叮囑鳳姐,在四少爺面前,不可多言,才回進房內。一回頭,見鳳姐氣鼓著嘴,也跟了進來,深恐她偶不小心,漏出什麼說話,即忙招呼振武,一同出來。路上振武問他珠姐的事兒怎樣,琢管道:「她姊姊業已答應,准定待我們動身後,著人接她回去。不過還有一層,她姊姊說珠姐年紀還小,四少爺賞給她的東西,若教她自己收藏,只恐不免遺失,故教我對四少爺說一聲,這些東西,請你暫時交給賤內,改日姊姊來接她,自己向賤內取回,代她藏好,待將來珠姐出嫁時給她,留作服侍四少爺一場的紀念。」

  振武道:「此法甚好,本來也沒幾件東西,改日我都交給尊夫人便了。」

  琢渠暗喜。兩個人談談說說,趁時候尚早,步行回家。賈少奶正在燈下鑲鞋口,見了振武,慌忙丟下活計,笑臉相迎道:「今夜四少爺回來得好早。」

  琢管道:「沒事自然回來得早些。」

  賈少奶聽了,對他眼一白道:「我又沒問你。」

  琢渠笑道:「不問我也罷,一路上奔得好熱,四少爺寬衣罷。」

  說著,自己將夾衫夾馬褂脫下。賈少奶一眼看見琢渠夾衫袋口,露出絲巾一角,乃是粉紅色的,暗想這是女人之物,不知是那裡得來,當下不動聲色,挨到琢渠旁邊,一伸手在他袋中抽出那塊絲巾,展開一看,見有一尺四五寸見方,香氣撲鼻,正是近日一班時髦女人的裝飾品。賈少奶見了,不由的心中冒火,問他這東西是那裡來的?琢渠笑道:「自然有個出處,未必見得我自己造出來的。」

  旁邊振武拍手笑道:「琢渠你好佔便宜,這回可東窗事發了。」

  賈少奶奶聽他二人言語,隱隱約約,驢唇不對馬嘴,不覺格外生疑,追問琢渠這是誰的絲巾?琢渠故意不答。振武從旁湊趣道:「老琢快說罷,那個送絲巾給你的標緻婦人,究竟是誰呢?」

  賈少奶道:「四少爺親見的麼?可記得是怎樣一個婦人?」

  振武笑道:「我也記不清楚了,仿佛是很美貌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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