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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六


  三個人有講沒講的,講到傍晚,伯宣回來,賈少奶先自回家,魏姨太太又同伯宣說了半天閒話,才回轉公館。文錦知他是媚月閣請去作伴的,心中並不懷疑,姨太太暗下十分歡喜。次日,又去陪媚月閣。一連數日,不曾間斷。有時伯宣早回,姨太太趁媚月閣與賈少奶談話之時,使眼色招伯宣到樓下書房內,責他背義。伯宣神賭罰咒說:「實因為勢所迫,礙著文錦情面,無可奈何,才肯娶妾。試想我為著你,守了這許多時候,也可對得住你了。」

  姨太太聽說,覺得幾句話也未嘗不是,錯怪了他,自己反覺有些對他不住自此之後,兩個人得空,便到樓下去唧唧噥噥,不知談些什麼。媚月閣毫不意在,賈少奶旁觀者清,但也不知伯宣與姨太太以前這般事蹟,心中暗自詫異。當夜便向琢渠說知,琢渠笑道:「他兩個本來是老相好,你何必大驚小怪。」

  賈少奶駭問這些話怎說?琢管道:「這件事我當時沒告訴你。那時節文錦還沒搬到這裡來,他這位姨太太和伯宣兩個人,不知怎的勾搭上了,小房子便借在後面成都路。後來又不知如何被文錦看破機關,請了律師,要和伯宣打官司,伯宣急了,央人出來講和,請了一台酒,才將這件事情磨平。我本來也不知道,那天偶與俊人等閒談,道及此事,我還以為他們造的謠言。照此看來,竟是確有其事的了,真是笑話。」

  賈少奶聽說,恍然大悟,笑道:「我想他二人路數不對,看來又不像近來吊上的,原來還是舊相識呢。魏家的平日滋著牙,最會同人取笑,挖苦別人的短處,若將這件事告訴了媚老二,她也是個醋瓶子化身,兩個人准有一場大鬧,倒也怪有趣的。」

  琢渠急道:「你別弄把戲罷,這種事不是玩的,內中大有出入,你休要再給我闖禍咧。我怕你這張嘴喜歡東嚼嚼西嚼嚼,播弄是非,那年險些鬧出一件大亂子,我至今猶覺膽寒呢!」

  賈少奶奶怒道:「你動不動就提古話,我最不愛聽。你以後可要再說了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伸出手,要撕琢渠的耳朵。琢渠縮著脖子告道:「好奶奶,你放了手罷,我的耳根子最軟,你莫將他撕了下來,給人見了,一定要叫我哈迷蚩的,請你饒我這一回,以後決不敢再說咧。」

  賈少奶笑著,松了手,又問琢渠:「振武預備幾時動身?」

  琢管道:「快了。那姓徐的約在重陽左右,可以公畢。待他公事一完,我們就可預備上路咧。」

  賈少奶道:「這姓徐的,究竟上海來辦些什麼事?怎麼鬼頭鬼腦,很不像是個幹大事的人物?若不是四少爺的朋友,我還要防他偷東西呢!」

  琢渠笑道:「你又要瞧不起人了,他乃是振武老子手下,一個最得力的人兒,此來為著一件極大之事,十二分守著秘密,便是振武自己也不知端的,大約是老方派到這裡來,運動幾個要人,贊成一件大事。但運動的是哪幾個人,贊成的是哪一件事,莫說是我,連振武也鑽在悶葫蘆裡呢。這種事,我們也管不得許多。常言吃了自家的飯,莫管別家的事,我們早些睡罷。」

  說著,打了個呵欠,一番身沉沉睡去。次日飯後,琢渠陪著振武,正在樓上談論花襲人家碰和的事,忽然聽得馬車聲音到門首停了。振武由視窗望見馬車上下來一人,正是他老子的秘書徐仁沛,慌忙走下樓去。琢渠一個人坐了一會,見振武還不下來,便踱到自己房內,看他少奶奶,把一床夾被,蒙著頭,午睡正酣,不由的搖頭自語道:「每夜到天亮才睡,每天到黃昏才起身。晨昏顛倒,真是何苦呢!」

  隨在床橫頭的沙發上,靠了一會,仍不聽得下面送客聲音,暗想他二人不知談些什麼,不如下去聽聽。走到樓下,卻見振武、仁沛二人,坐在客堂中,交頭接耳,談得十分高興。見他下來,忽然住口不講。琢渠心知又是什麼秘密大事,自己不便竊聽,略與仁沛周旋了幾句,即便走進書房中去。走到裡面,又覺無事可做,恐被振武等看見,疑心他下來竊聽秘密,只得在書案上,抽出一本隔年曆本,信手翻看,從正月初一日看起,看到八月中秋,振武等話才講完。兩人一同走進書房,問道:「琢渠看什麼書?」

  琢渠掩藏不迭,被振武搶來一看,笑說:「原來是本隔年通書,看他則甚?」

  琢管道:「我因有個舍親,在去年娶的媳婦,忘了他成親日子,想在曆本上翻翻哪一天是黃道吉日,便是那一天。誰知去年一年之間,從正月初一到八月半,共有一百三十八個黃道吉日,因此我又弄得不明白了。」

  振武大笑道:「你這人忒聰明咧。我們大後天便要動身,你預備得及麼?」

  琢管道:「莫說大後天,就是明天也預備得及。這位徐仁翁公事完了麼?」

  徐仁沛答道:「現已辦完,故欲趕緊北上覆命。不然,就多耽擱些時,亦無妨礙。倘若琢翁來不及預備,小弟不妨先走。」

  琢渠忙道:「還是合夥同走罷。倘若四少爺多耽擱了,恐老太爺知道,又要生氣。」

  仁沛道:「琢翁慮得不錯,小弟就此告辭。」

  琢渠與振武送他走後,重回書房內坐下。振武低聲向琢管道:「現在我想同你商酌一件事。就是珠姐這孩子,服侍了我幾個月工夫,卻還沒甚過失,我此時就要動身,勢不能帶她北上,想送她三百塊錢,連同歷來買給她的衣服首飾,打發她回去。你是原經手,就煩你知會她姊姊一聲罷。」

  琢管道:「這個四少爺何不成全了她,橫豎四少爺北上之後,仍要南下的,不如築一間小小金屋,將她藏起來,以備不時之需,有何不可。況且她姊姊又不要你身價,這一宗便宜貨,我看四少爺落得受之。」

  振武笑道:「你這個人三句不離本行,只想佔便宜。須知暫時雖然似乎便宜,日後未嘗沒有壞處。第一層,我自己已有一妻二妾,這一趟匆匆離京,出於意外,故而單身南下,下次便可攜帶小妾同來,有人服侍,不須再用珠姐。第二層,我到上海來,原是暫時遊玩,不作久留之計。若有室家,反多窒礙。這趟雖然預備去去就來,但到京之後,或被別事絆住,就未必能如預料以後一年半載,三年五年,重來一次,亦未可知。珠姐年紀尚輕,何苦空掛我這個名兒,耽誤她終身大事。說句笑話,她雖然還只小小年紀,也未必不解風情月意,住在上海這混帳世界中,拈花惹草之輩,又這般多,我也犯不著貪這便宜貨三字,弄一頂綠頭巾戴,你道是不是?」

  琢渠笑道:「四少爺也慮得太周到了。既如此,我少停就對她姊姊說知,待我們動身這天,打發她回去不遲。此時已近三點鐘,你那天發的請客票,不是寫三點鐘碰和,六點鐘吃酒的嗎,我們可以走咧,大約雲生等已先在花襲人那裡等了。」

  振武道:「就使你不說,我也預備要去。因我今天想帶些錢,把他那裡的賬,開銷清楚了,才動身。」

  琢管道:「那個待回來到年底開銷何妨。」

  振武道:「我方才已告訴你,此行能否就來,還未可一定,或者竟過了年再來,堂子中的賬,過不得節關,一過節關,便不甚光輝。橫豎遲早一般要開消的,銀錢藏在身畔,又生不出小銀錢,何必拖他這幾個月呢!」

  琢渠點頭稱是。當下兩個人換了衣服,同到西安坊花襲人家,詢知還沒有客來,振武便教襲人抄賬,襲人吃了一驚說:「四少爺為何此時就要抄賬,莫不是那天四少爺向我要一塊絲巾,我不肯給你,所以你生氣了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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