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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


  §第三十回 扯絲巾無端潑醋 熄電燈有意藏奸

  琢渠即忙親自下樓,接了電報,見是北京來的一等官電,心知又是振武老子,打來催他回京的,即使走進書房,蓋回章,給送報人去後,隨手抽一本電碼簿上樓,振武二人,一同翻譯,果然不出所料,是方總長來電,說已特派徐仁沛來申,接振武回京,教他即速整備啟程,不可延遲,致勞盼望等語。振武看了皺眉道:「老頭兒最會假惺惺,其實他心中不知懷著什麼鬼胎,卻假意說記掛我。往年他騙某人某人進京,都用這個法兒,我已看得爛熟。這回他連一接二的來電催我回京,只恐也是壽星唱曲兒老調。我想待那姓徐的來後,仍打發他先回去,自己慢慢的再走,你道如何?」

  琢渠聽了,暗想他在這裡已有數月,自己跟他花天酒地,雖然很揩著他些油水,不過自己巴結他的目的,並不在揩油上頭,原指望他回京之後,運動一個差使,好大大的發一注財,若照這樣在上海,一天天混將下去,我雖然明中揩得油來,他也未嘗不暗中揩了我的油去,還要出空身子陪他,未免太不值得。不如慫恿他早些進京,以了我心頭之願。還有雲生、爾年二人托我的事,也可乘間設法。如辦得妥,也好進帳他們些謝儀。
  想罷,便道:「四少爺何必多疑,究竟老太爺與你父子之情,多時不見,難免心中記掛,故而屢次來電,催你回京。因你置之不答,今番才差人前來,一定並無歹意。我看你還是就此回京的好,因老太爺紀念你許久,此番見了你,自然歡喜,正可借此消釋當日一片嫌疑。如若遊移不定,托故延遲,豈不令老太爺心中當你果有其事,所以畏懼不敢見他。父子之間,勢必更多猜疑,很為不美。」

  振武聽了,半晌無言,連吸了兩筒煙,才開口道:「你這些話,本來不錯。但我在上海住慣了,一時很捨不得離開,如何是好?」

  琢渠笑道:「四少爺又講出孩子話來了。你並不是有職守的人,進京見過老太爺之後,仍可隨時到上海來,再為盤桓。我也很不放心你一個人到北京去,就使有姓徐的來接你,我仍放心不下,故而你這回動身北上,我務必陪你前往,到京耽擱幾天,你我仍一同南來,豈不甚好。」

  振武大喜道:「你肯陪我進京,倒也不錯,而且我還可帶你去見見老頭子,倘碰在他歡喜頭上,弄一個總辦局長的差使,真正容易不過。得了差使,也不須親自到差視事,自己身子,不妨仍在上海,逍遙自在,只消派一個親信的人,到那裡收銀子便了。」

  琢渠大喜道:「這個全仗四少爺提拔,也碰我自己運氣。將來我賈琢渠如有得意之日,決不忘你四少爺大恩。」

  振武笑道:「老琢何出此言,我二人情逾骨肉,能可援手之處,理該效力。我方振武別的能力沒有,富貴二字,靠老頭子的腳力,卻還可略略幫人些兒忙。」

  說時頗露得意之色。琢渠笑道:「常言說,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。四少爺能致人富貴,豈非有了天大的能力。俗言靠天吃飯,我賈琢渠有你四少爺可靠,今生今世,就不愁沒飯吃了。」

  振武大笑道:「別說瘋話了,你也來抽一筒罷。」

  琢渠笑道:「我沒吸大煙的福分,只可瞧人家吸,四少爺請多吸一筒罷,我先睡咧。」

  說罷自去。振武與賈少奶二人對吸了一會,也各回房安歇不提。再說伯宣娶了媚月閣,兩個人恩愛異常,一連四五天足不出戶。講到官銀行中的監督,雖非要職,每天常有許多公事,憑他簽字發落。他既不去,銀行中免不得差人送到他公館中來批發。一日之間,致少也得十餘次來往。伯宣雖不在意,媚月閣卻很看不過去,因勸伯宣每天照常到行辦事。
  伯宣笑道:「那邊有不少聽差的用著,天天沒事可做,往日我常見他們,聚在門房中抹骨牌,唱京調,打盹作耍,很不成模樣。我原想攆走幾個的,後來一想,橫豎是國家化錢,養著他們,與我沒甚相干,何苦做這個惡人,因此一向由他。現在教他們跑幾趟路,也未必罪過到哪裡去。」

  媚月閣道:「話雖是的,然而不能這樣講。吃了國家的俸祿,理該替國家辦事。你也是吃國家俸祿的,怎可天天坐在家中,豈不被行中一班同事恥笑。雖然他們不敢當面說你,但背後之言,最為可畏,往往容易弄出事來。你我夫妻日子正長,何在乎天天廝伴。我勸你白天仍到行中去辦事,晚間能不往別處應酬,早些回家陪我,我已心滿意足的了。」

  伯宣道:「我若出去了,丟你一個人在家,豈不冷靜,教我如何過意得去呢!」

  媚月閣道:「你也癡了,這裡僕人共有五個,加上我已是六個人,還怕甚冷靜。別家一家兩三口,難道不過日子的麼?」

  伯宣笑道:「底下人怎可算得是人,他們都和呆木頭一般,焉能解得你的寂寞。我見隔壁有所宅子空著,不如把銀行辦公處搬了過來,有事時過去,沒事時回來陪你,豈不甚便。」

  媚月閣道:「這個萬萬使不得。你若這樣一做,外間定生物議,與你前程上,豈非大有關礙。」

  伯宣聽到前程二字,也不免有些膽寒,便說累你寂寞,如何是好?媚月閣道:「你可放心,我若嫌寂寞,不妨請對門魏姨太太、隔壁賈少奶奶,到此陪我,她二人與我素來交好,想必不至推卻。」

  伯宣聽她說魏姨太太,不覺心中一動。因她還沒知道自己和魏姨太太的關係,故而不便明言,只說如此妙極了。次日,伯宣果然到官銀行去辦公,媚月閣便打發梳頭娘姨,到隔壁賈公館請少奶奶,對門魏公館請姨太太。那時賈少奶還高臥未起,魏姨太太聽說趙公館差人來請,不由她感觸前塵,心中只覺一陣酸溜溜的難受,暗想伯宣本是自己意中人,如今被媚月閣奪了去,虧她還有這副臉來請我。再一思量,覺也怪她不得。自己和伯宣交好之時,她還在北京,怎知其中曲折。究竟吃堂子飯的人,遇著了有財有勢的男子,那一個不想從良。她嫁伯宣,原不能算奪我所好。不過自己心愛之人,被她占去,未免有些不舒服罷了。往日自己因和伯宣有此一層嫌疑,當著文錦,不敢同他交談。此番伯宣租了公館,自己除那日赴宴,去了一趟之外,至今未敢前往,深恐被文錦得知,又興風浪,不意今兒媚月閣差人請我前去,正是一個極好進門機會。倘若文錦盤問起來,就可拿媚月閣請我推託,去得慣了,得空兒與伯宣談談,或能再續前歡,亦未可知。主意既定,忙教娘姨替她梳好頭,吩咐她說:「老爺回家,來問我時,可告訴他,對門趙公館姨太太,請我過去的。」

  娘姨應聲曉得,魏姨太太卸下梳頭領衣,開櫥取出一件野雞葛夾襖穿上,並不系裙,一個人徑到趙公館,見了媚月閣,笑說:「啊喲,老二,你家少爺怎麼陪你連一個月都不曾滿,就此丟你在家出去了?」

  媚月閣笑道:「老四你慣同人打哈哈,男人家那一個沒正經事幹,誰比得上你家老爺,這樣成日跟著你腳跟兒轉的呢。」

  魏姨太太道:「你別瞎嚼,我們兩個是老夫老妻,在家一般,出去也是一般,不比你們夫婦,新婚甜如蜜,郎才女貌,你貪我愛,叫人看得牙癢癢的。」

  媚月閣笑道:「放屁!誰是這樣的?你莫將自己比他人罷。」

  二人取笑了一會,賈少奶也來了。魏姨太太一見,笑向媚月閣道:「你看老三才真是有福之人呢。他家少爺陪著他不算,還有一個……」

  賈少奶莫明其妙,搶口道:「你嘮叨什麼?」

  媚月閣道:「聽她呢,狗嘴裡怎長得出象牙來,四少爺這幾天好著嗎?」

  賈少奶道:「他和我家少爺花天酒地,夜夜忙得不亦樂乎,前幾天北京來了一個姓徐的,說是他老子派來接他回京的,不過那姓徐的,還有別項公事,至少還得十天半個月耽擱,大約須待那人公事辦完,才一同進京。聽說我家少爺,也要陪他往北京走一遭呢。」

  媚月閣道:「他幾時動身,你須要先期知會我一聲,因我須還買些零星物件送他。」

  賈少奶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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