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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四


  眾人見兩個哥兒高興,不由的都起勁非凡,齊聲道好。仲伊離席,當行開路。眾人跟隨在後,別桌上一班好事的,也隨著他們同到樓上新房內。媚月閣剛和一班女客吃罷晚飯,正圍坐閒話,見他們這班人蜂擁上樓,心知來意不善。仗著自己交際手腕圓活,當年有幾個客人,為著她吃醋爭風,尚且被她一個個調和得服服貼貼,這班鬧新房的人,那裡在她心上。當下並不畏縮,含笑上前,一一招呼過了,又請他們坐下。眾人一團高興,想來開懷暢鬧一場,不料媚月閣如此恭而有禮,反把他們弄得很窘,找不出一個鬧的由頭,只可坐了一會,悄悄逃走。仲伊第一個上樓,也是第一個下樓。新房中只剩得振武、琢渠、樞世、勵仁四人,坐著與媚月閣閒話。忽然伯宣走上樓來,見了振武,笑道:「方才聽說四少爺桌上,行一個新酒令,很為別致。」

  振武笑道:「那不過是我杜撰的,並沒甚麼意思。」

  伯宣道:「目今酒席場中,最風行的便是豁拳,說詩行令已不多見,四少爺猶好此道,足見風雅。」

  樞世、勵仁二人,也說四少爺大才,令人欽佩無地,他連說二令,不假思索,比我們搜刮枯腸,難以成句的,真是高出萬倍了。振武聽他們你言我語,個個稱他才高,不覺十分技癢,笑道:「伯翁可有紙筆,借來一用。我想做幾首詩,奉賀伯翁今夕團圓之喜。」

  伯宣聽說振武肯做詩送他,好生歡喜,即忙親自下樓,取上筆硯,又抽出兩張薛濤箋,鋪在振武面前,親自替他磨濃了墨。樞世即忙把隨身佩帶的大眶子眼鏡戴上,四個人八隻眼睛,看振武落筆寫道:良宵繡閣靄春風,玉鏡臺前笑語融。料得佳人梅作骨,夙緣巧締趙師雄。當年曾記乞瓊漿,今夕雲英下嫁忙。斜倚藍橋凝望久,成仙端合讓裴航。樞世大聲叫妙道:「于此可見四少爺鍾情,亦可見四少爺豁達。」

  振武含笑不語,走筆如風。樞世慌忙看他接寫的是:風流張敞信非癡,畫得蛾眉雅入時。雙管遙知齊下處,一時忙煞筆尖兒。樞世勵仁二人見了都笑將起來,說:「有趣有趣。」

  伯宣胸中本來有限,聽說瞠目不覺,仍瞧著振武接寫道:良緣羨煞會神仙,月老紅絲讓我牽。手把瓊卮宣吉語,願花常好月常圓。寫罷,收筆笑道:「信手拈來,伯翁休得見笑。」

  伯宣連連稱謝,說:「改日我還須裝裱好了,配一方鏡架,懸掛房中,永作紀念呢。」

  振武大笑,招呼琢渠等一同下樓。那時客人已有些散了,振武也與琢渠辭了伯宣,同回家內。因賈少奶還未回來,便命珠姐裝煙,振武抽了幾筒,餘興未闌,笑向琢管道:「那天你教我寫對聯的箋紙,還藏著嗎?」

  琢管道:「你第一天這裡來時,答應我寫對聯。我第二天便高高興興買了紙來,誰知你說沒興致,寫來筆意不佳,因此一天一天的擱下來,箋紙至今還藏在櫥中,何嘗動過,只恐雪白的紙,快變黃了。」

  振武道:「就今夜替你寫罷。」

  琢渠大喜,忙教丫頭娘姨,趕快到樓下去磨墨,自己開櫥,取出那封紙給振武看過可用,預備寫一副聯,四條屏。振武想了一想道:「聯語容易,屏條須得抄錄書本,你這裡有古文麼?」

  琢渠回說沒有,我家幾年前還有這些舊書,後來都被我送給收字紙的了。」

  振武搖頭不語。不多時,娘姨磨好墨,送上樓。琢渠與振武同到外面,琢渠親自動手,先在方桌上,攤了一層報紙,然後將白紙鋪上,猛然說:「啊喲,沒寫大字的筆,如何是好?」

  振武笑道:「不妨,我房內有著,可喚珠姐拿來。」

  珠姐下樓,取上筆,振武接過,在墨汁中潤了一潤,笑道:「方才行令說唐詩,此時滿腹中唐詩發漲,就截用唐柳宗元別弟詩,一生去國六千里,萬死投荒十二年一聯罷。」

  琢渠笑道:「我原不懂這些道理,請四少爺隨意寫好了。」

  振武笑著,照樣寫好對聯,署款彰德方振武書。又道:「這四條屏,只可錄我舊作懷古詩四首了。」

  琢渠笑道:「又來了。我原說請你隨意書寫,又不曾點品,問我則甚?」

  振武微笑,教琢渠站在對面,幫他移紙,自己振筆疾書道:

  瀟瀟暮雨出榆關,壯士東游去未還。敗壘荒涼一片石,長途迢遞萬重山。
  封候不數嫖姚霍,投筆爭如定遠班。太息海氛終未靖,瘡痍滿目痛時艱。
  榆關懷古

  龍蟠虎踞帝王州,鎖鑰長江此石頭。一片丹心留碧血,幾家紅粉倚青樓。
  更無山色容招隱,剩有湖名說莫愁。休話六朝興廢事,桃花歌扇自風流。
  金陵懷古

  曉策征軺過汴京,當年趙宋建都城。班師竟下金牌詔,傳侄猶留石室盟。
  橋上鵑聲偏斷續,河邊馬足尚縱橫。可憐南渡偏安後,剩有江山半壁撐。
  汴梁懷古

  川鄰蒙舍故城荒,自古中原識夜郎。風月千年滇洱海,英雄幾輩酒屠場。
  藩王墓認元宗室,丞相碑留漢武鄉。緬越及今蠶食盡,好籌勝算固金湯。
  滇南懷古
  振武

  寫罷,落了款,吩咐娘姨們,一張張分擺在椅背上,用物件鎮住紙角,防被風吹,搭汙了別處,待墨蹟幹了,方可收拾。忙亂一陣,賈少奶也回轉家中,一進來就嚷:「煙癟蟲餓壞了。他家十來個人,合使一杆煙槍,有了我,沒了他,大家弄得不尷不尬,還是早些回家,適適意意抽他幾筒罷。」

  說著,也來不及脫卸裙襖,一穀碌睡倒在煙鋪上,把珠姐打就的幾個煙泡,先燒著吸了,然後再替振武裝煙。琢渠坐在床沿上,和振武講著話,忽聽得下麵有人叩門,琢渠命娘姨開窗,看是那個。娘姨探頭望了一望,回說是個送電報的,二人都各一怔。正是:恰當酒後談心曲,又遇門前送電來。欲知後事,請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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