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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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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二十八回 逞利口再用機謀 開華筵大變戲法 伯和一走便宜了熙鳳等一班人。她自那日在伯和面前,借出去檢點衣箱為由,同著阿珠,乘坐黃包車,直奔火車站。義和已在那裡等候多時,見面後,三個人一同買票登車,開往蘇州,徑投阿珠家內,暫時耽擱。阿珠家在鄉間,開門一望,遍地桑麻,頗得天趣。熙鳳自繁華叢中脫身到此,恍如得了世外桃源一般。又有義和陪伴著她,形影相依,坐臥不離,快活無比。可憐伯和在上海奔波尋訪之日,正他們二人在蘇州賞心樂意之時。住了幾天,義和因假期將滿,恐洋行中有事,不便耽擱,辭了熙鳳,先行回滬。熙鳳教他留心打聽伯和行止,以及風聲怎樣,即速寫信給她,再定進止。義和到了上海,暗中打聽得伯和還沒動身,曾到清和坊查過一次,喜的是並未投報捕房,風聲並不緊急,即忙寫信報告熙鳳去後,又設法探知伯和已趁江新輪船動身,不覺喜出望外,慌忙發出一封快信,通知熙鳳,並催她趕快回來。 第二天,接到熙鳳的回信,教他須要打聽得仔仔細細,伯和雖去,曾否把這件事托俊人代辦,巡捕房可曾存案,包打聽有無接頭,務必探聽得千真萬確,如果沒甚危險,才可到上海來,休得輕信浮言,誤落圈套。義和見了,十分懊喪,又轉托另一個朋友,到捕房中,打聽得伯和俊人,俱未報案。只有一起仙人跳的案子,已於數日前發落完結。包打聽阿珊那裡,雖然有過一句話兒,但當時因沒講定,故已回卻。如今伯和已走,還有誰來管他這筆賬。義和得報,又寫信給熙鳳知道。隔了幾天,才得熙鳳回信,說於某日趁蘇州五點半鐘快車,與阿珠一同來申。義和得信,喜不自勝。這夜七點鐘,親到火車站,接著熙鳳等,同回六馬路小房子內。阿珠也因記自己情人,急急回到自家小房子中去了。 這邊熙鳳與義和,議論大事。照義和的意思,要教熙鳳住到他家裡去。因義和住在虹口,家中還有父母兄妹同居一處,既有照應,又可省些開消。熙鳳因自己一個人散澹慣的,有了公婆姑嫂,不免受人管束,所以情願另外住開。兩個人議論多時,大凡男女二人交戰,十成之中,倒有九成,最後五分鐘,總是女人勝的。因此這夜的談判,仍被熙鳳占了優勢。次日,義和便在老北門城內,看中了一所房屋,教熙鳳同去觀看,亦甚合意,丟了定錢,擇日進宅。熙鳳貼些私房,買幾件傢伙,雇了一名使女,居然成了一夫一妻的一份人家。講到熙鳳雖然是煙花隊裡出身,但她久困風塵,備嘗辛苦,此時得了個如意郎君,志在終老,並不以淡薄介意。白天義和到洋行中去寫字,她閑著沒事,便到左右鄰舍家走走。有時聚幾個女人,叉叉小麻雀。何消一兩個月,前後左右幾家鄰舍,都已攪得很熟。他家貼隔壁,是個鄉紳的住宅,共有老夫妻兩口,小夫妻兩口,待人接物,都十分和氣。還有個帶梳頭的娘姨,也很喜歡同人談天。有一天,那姨娘先來與她說了一會閒話,又邀她到隔壁去坐坐。熙鳳到了隔壁,這家的太太奶奶,見了她,都笑顏逐開的,請她坐了,幾個人指東話西,纏七夾八,談了一陣天,又說了一會地。她們講在興頭上,忽然有個車夫打扮的人走進來。太太一見說:「阿福你來做什麼?」 阿福道:「我家太太病了,少爺奶奶,著我拖了車子來,馬上接姑太太前去。」 太太聽了,著慌道:「老太太害的是什麼病?」 阿福道:「我也沒知道,聽說是昨天晚上起的,略有些吐瀉,今天忽然變重,新奶奶差人把少爺從藥房中叫了回去,少爺又打發我到此接姑太太來了。」 太太聽說,忙教阿福暫等,自己進去更換衣服。熙鳳見她家有事,也就告辭出來。再表她這個鄰居,就是陳浩然家。當時陳太太聽錢家的車夫阿福來報,說自己母親有病,即便換好衣服,急急忙忙,也不叫張媽同去,獨自一人,坐著來接她的包車,到了新閘。老太太的臥房,本在樓下。陳太太一腳奔到房中,卻見老太太床上,蚊帳低垂,薛氏、邵氏二人,都鴉鵲無聲似的,一個坐在床前矮凳上,一個卻坐在床對面的桌子旁邊。陳太太忙問老太太病勢如何?邵氏慌忙向她搖手,教她莫高聲。薛氏帶笑站起,讓陳太太坐了,又低聲告訴她,老太太才睡著的,她老人家,昨天晚上受了暑氣,半夜裡忽然發痧,吐瀉並作,後來吃了自己藥房裡做的痧藥水,吐瀉雖止,但今天早起,不知如何身子忽然發戰,現在七月天氣,我們穿著單衣,還覺很熱,她老人家蓋了一床棉被,猶自呼冷。摸她身上,又燙得火灼似的,我們都不明白,是什麼玻少爺說,或者你見多識廣,識這種病症,故叫阿福接你到此,現在他自己請醫生去了。陳太太道:「莫要是痧藥水吃壞的罷。」 薛氏道:「對呵,我們也這般說,少爺卻竭力和我們爭,說痧藥水吃不壞的。臨了他自己也想出來了,倒說論不定是痧藥水吃壞的。因痧藥水本是夏季一樁絕好買賣。內中該有鴉片酒一味藥,這東西價錢很貴,故而有幾家拆爛汙的藥房,都把鴉片煙代鴉片酒用,我們自家藥房中,往年做痧藥水,雖不用鴉片酒,但用的卻是大土,今年大土漲價,少爺恐不能賺錢,所以用了紅土,不過紅土性質最熱,吃煙的人,裝在煙槍上吃了,尚不免傷身,何況老太太是不吃煙的,而且和在藥水中吃,故此少爺很為著急,深恐害人害了自家母親,急於要請醫生來,評一評病源。若真是痧藥水吃壞,可算得眼前報應了。」 說著,猛想起這句話講得太顯,恐陳太太和邵氏聽了,不以為然,疾忙改口道:「我看痧藥水,一定吃不壞人。大約少爺因疑心所致,藥水中用的鴉片酒,一斤中還用不到幾分,怎能吃得壞人呢!」 陳太太道:「但願如此就好了。」 一面放輕腳步,走到老太太床前,揭起蚊帳,見老太太面朝裡睡著,身上蓋著一條棉被。伸手在她額角上,按了一按,果覺其熱無比。陳太太低聲向邵氏道:「這般熱天,蓋著棉被,莫要再受暑罷。」 邵氏道:「原是呢,不過方才她蓋著棉被,還呼冷,所以我們不敢替她除被了。」 陳太太聽說,放下蚊帳,就在床沿上坐下,重向邵氏問好。邵氏自嫁如海以來,與陳太太是第一次見面,想起前情,免不得有些兒粉面含羞,芳心帶愧,低著頭以目視地。薛氏便對陳太太擠眉弄眼,又向邵氏努努嘴,陳太太一笑,又問邵氏道:「你家媽媽,不是也在這裡嗎?怎麼我進來,沒看見她。」 邵氏道:「她大約在我房中收拾,一會兒就要來的。」 說時,恰巧李氏躡手躡足,走到房門口來探望,陳太太見了,忙向她點頭,說:「王家媽媽,你一向身子可好?」 李氏一眼看見了陳太太,忽然想到當年自己婆媳二口,清苦過活,若無陳太太,焉得與錢家少爺相識,怎能有此一日,現在呼奴使婢,有吃有穿,雖說靠媳婦的福,其實都是陳太太的功勞,心中萬分感激,慌忙跨進房內,粗聲大氣說:「阿呀,陳太太,你闔家都好麼?」 邵氏忙教她低聲,休驚了病人。不料老太太已在床上翻身轉側,陳太太忙揭起帳子,叫了一聲母親,老太太張目,見了她說:「你什麼時候來的?怎知我有病前來?」 陳太太道:「是阿福進城來接我,我方知母親有病,才來得不多一會呢。」 老太太道:「原來如此。我又沒甚大病,他們鄭重其事,把你接了來,沒把你嚇一跳罷!」 陳太太笑道:「适才妹妹已告訴過我了,母親現在身上覺得怎樣?」 老太太道:「方才很為怕冷,此時睡了一陣,已好得多咧。你一向身子好不好?光裕媳婦娶進來,可孝順麼?」 陳太太道:「做女兒的身子很好。光裕媳婦過門以來,還肯聽話,不過有些兒孩子氣罷了。」 老太太道:「年青人原不免有孩子氣的,能得兒子媳婦孝順,也算你的福氣咧。」 說到這裡,見薛氏坐在她床對面,便住口不言,只問她浩然近來身子還康健麼?光裕可在念書麼?陳太太道:「他仍和往年一樣,精神很好。近日在那個會裡升了幹事,故此天天忙忙碌碌,不知幹的什麼事呢。光裕也許久不上學堂,現在國民黨裡,做一個什麼職員,據說再過幾年,就可以升都督了。」 老太太道:「他們少年人,最喜歡成群結黨。常言道:狐群狗黨。結黨這件事,究竟不是好買賣。以後還得教他少弄弄的好。」 陳太太道:「他父子兩個都和發了瘋的一般,你想都督,我想總長,還有誰人說得醒他,只索得由他們去鬧罷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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