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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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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光無奈,到第二天吃罷飯,再到吳太太處,把門敲了兩下,出來開門的,卻並不是以前那個娘姨,另換了一個僕從打扮的男子,滿臉凶相,一口外江口音,問瞎子找誰?見光一愣,還沒回言,裡面又踱出一個留著兩爿八字須的男人,問是什麼事?見光道:「這裡是吳公館嗎?」 僕人笑道:「你真是瞎了瞎摸了,我們這裡門上,明明釘著尤公館的牌子,怎說是吳公館?」 那個留須的男人道:「睬他呢,把門關上是了。」 僕人答應一聲,把見光朝外一推,順手閉上門。見光看門上,果然釘著尤公館三字的一塊小小銅牌,便怪陪他的小使,不該認錯門口。小使說:「並沒認錯,天天到這裡來慣的,門牌號頭,一些不錯。這塊銅牌,今天新有,昨天還沒看見呢。」 見光數了一數,果然是第三個石庫門,並沒跑錯,暗想大約吳太太一個人,住三上三下的房子太大,故而另借別人,這是新來的房客,不認得我,不如進去問問明白。因即再上前叩門,僕人一見,怒道:「你這瞎子,又來討厭則甚?」 見光賠笑道:「對不起,我前幾天,天天到這裡來的,委實並沒認錯。我們找這裡的吳太太,有事同他講話。」 僕人聽了,笑不可仰。有須的那人又走了出來,僕人高聲道:「老爺,這瞎子要找什麼吳太太。他還說天天來的,並沒認錯呢。」 那人聽說,哈哈大笑道:「瞎子還能認地方,真是笑話。他既說認得,就教他進來看看,可有什麼吳太太在內。」 見光扶著小使,走進裡面,兩個人一齊呆了。只見客堂廂房中的陳設,都變了花樣,連牆壁上糊的花紙,也通盤換了顏色。見光心中迷迷糊糊,暗想這是什麼意思呢?莫非當真認錯了,還是吳太太昨夜搬了場,他們今兒早上新糊裱的?但決沒這樣快的道理。僕人喝問瞎子看清了沒有?那人接口道:「倘他尋不出吳太太,喚巡捕抓他進去。」 見光忙賠笑道:「請問你們,是今兒新搬進來的嗎?」 那人怒道:「放屁,我住有三年多了,什麼新搬進舊搬進。你這瞎賊,究想轉什麼念頭,快說出來,免得我喚巡捕了。」 見光滿腹狐疑,心知此中大是蹊蹺,自己一定上了吳太太的大當。這班人,明明都是翻戲一黨,說什麼吳公館尤公館,但自己和吳太太這件事,是不能告訴人的,而且二萬塊錢,花得無憑無據,那一紙收條,看來也是假的,此時反弄得進退兩難,心中又急又恨。那人又從旁催他,快給我尋出吳太太來,連我自己都不知這裡有什麼吳太太,你倒知道了。見光無奈,只得那借扶他的小使下場,罵他蠢才,我眼睛看不見,你眼珠沒瞎,怎麼認錯了人家。一面向那人笑賠臉,認不是,千對不住,萬對不住,反被那人罵了幾聲混帳忘八蛋,逐出門外。見光回轉家中,回想洋錢丟了二萬,好不心痛。把收條取出來,教賬席拿去一調查,才知所說那塊地基,是外國人的,並無黃荷人這人。 見光花了兩萬洋錢,換來一張廢紙,真所謂啞子吃黃連,說不出的苦。只恐一說出來,便有人批評他瞎子不老成,有損營業之故。幸他生意很好,每年常有一萬八千進款,這一來只算代吳太太當了一年牛馬罷了。但他自己也未嘗沒得著利益。閑言少敘。這天那賬席把此事大略告訴了伯和,伯和聽罷,深歎人心險詐,世道崎嶇。更一回思,自己和熙鳳這件事,莫要與他一般,被俊人一言道著,但想來決不至此。坐不多時,見光來了,先把幾個兒子,八角的,一塊的,一個個開銷清楚。然後賬席告訴他,有一位倪先生,為走失人口,請先生起課,一面又和他附耳搗了一句鬼。 見光對伯和眼睛白了兩白,說:「你老問的是走失人口嗎?」 伯和道:「正是。」 見光道:「失去幾天了?」 伯和道:「昨天飯後才走失的。」 見光點點頭,一面鬼畫符的起了一筒課,說:「據課上看來,走失的是陰人罷。」 伯和道:「果然是小妾。」 見光道:「哦,原來是令姨太太,恭喜恭喜,她並沒走遠,現在東南方,離此不到百里之遙。因她今年正月半,觸犯了羅猴計都二位星官,合受三個月災難,你老無須尋覓,只消靜候一百天,待她難星過了,自能回來。」 伯和著急道:「我就要回去了,一百天如何等得及,不知可有什麼法兒禳解禳解麼?」 見光道:「禳解容易,我這裡壇上先師最靈,你老如肯做一天工課,包你能消災降福,化險為夷。」 伯和問做一天工夫,要多少錢?見光道:「法事可大可小,如用八個道士,只消十三元六角已夠。」 伯和道:「就是這樣罷,不知可能明天就做?」 見光道:「明後天已有別家定了,至早須隔三天。」 伯和無奈,拿出十塊錢,預定一天法事。不夠的,臨時再找。自己回到棧中,左思右想,覺得見光之言,果然有些道理。因正月半那夜,我恰宿在熙鳳院中,但不知怎的觸犯到羅猴計都二星,莫非那夜兩位星官下降在熙鳳床頂上麼?這句話,很有些像戲文中張茂生、李桂蓮夫婦,在八月中秋夜沖犯月宮,陰司罰李桂蓮陰陽河挑水百日差不多。但李桂蓮曾被閻王派與鬼吏為妻,我那熙鳳,不知可被別人強佔,想來未免膽寒。吃過飯,深恐俊人要來找他,抹了嘴,即忙出棧,按著見光所說方向,望東南走去。走到黃浦灘邊,暗說糟了,熙鳳一定被人帶往浦東,那邊都是鄉下地方,教我往那裡尋找,大約熙鳳災星未滿,心中不勝納悶,在草地旁邊公共椅子上坐下,呆呆出了一會神。太陽曬在身上,都不覺熱。坐了一陣,正要起身走時,忽見一男一女,打從他面前經過。伯和覺得這兩個人很有些面善,一時想不出是誰。那一對男女,見了伯和也露出驚異之色。忽地別轉頭,向前面飛也似的逃走。伯和大疑,猛然想起道:「阿喲,這不是那夜在中旺弄騙我衣服金表的吳奶奶夫婦嗎」 狹路相逢,豈肯饒放。當下拚命趕上,一手抓住一個說:「還我金表衣服來。」 二人都說:「你是何人,我們不認得你。」 伯和怒道:「放屁,我永遠認得你們,快還我東西便罷,若不還我,休想逃走。」 二人都說他是癡子,兩下裡一爭論,就有旁人圍攏來,看熱鬧。巡捕見了,上前干涉,聽他們各執一辭,只得一併帶入捕房,恰巧徐阿珊在彼,伯和訴明前情,阿珊對二人看了一看,笑道:「原來是陸門山兄妹,他二人專做仙人跳的勾當,犯案已非一次,那一天你對我說了,我就疑心他們,不料果然是的。請你把失去各物抄單出來,我給你追回便了。」 伯和借紙筆抄了一篇賬,交給阿珊,自己出了巡捕房,心想雖然沒尋見熙鳳,卻無心捉著吳奶奶夫婦,報了那夜之仇,心中頗為適意。便更佩服見光東南方一語,大有效驗。回到棧中,見俊人正坐著等他,伯和便把适才這件事告訴他。俊人原沒知道他以前還有這段事,聽了不勝驚駭道:「上海近日設局騙人之事,愈出愈奇。幸得叔父不愛賭錢,只在女色上略吃一些虧,還是有限的。若誤落賭局,就不可收拾了。」 伯和聽說,不覺面漲通紅。俊人又道:「熙鳳的事,如在這幾天內,尋訪得出最好。如若尋訪不出,我看叔父還是認吃這一千幾百塊錢的虧,早些回去罷。」 伯和點頭稱是。俊人便與伯和,同到清和坊一查,以前熙鳳的房間,現已換了花如是,做手全盤更換,沒一個知道熙鳳、阿珠二人來蹤去跡的。二人又往別處打聽,一連數天,毫無眉目。見光那裡雖然替伯和做了一天法事,其奈沒人能上天,親問一聲羅猴計都二星,曾否息怒,所以仍不能解除魔障,反白丟了十幾塊經錢。還有徐阿珊也來找尋伯和,把那夜被吳奶奶騙去的馬褂夾衫等物,都送還了他。只有金表已被他們賣錢花用,無從追還。並說陸門山兄妹,已經公堂判斷,各押三個月,驅逐出境。伯和千恩萬謝,又托他代為找尋熙鳳下落。阿珊雖然答應了,無如鴻飛冥冥,匿跡銷聲,正如大海撈針般,無從著手。伯和料已無望,俊人又時時勸他回家,只得抱定吃虧宗旨,再整行裝,仍趁江新輪船第二次班頭,主僕兩個,原來原往,先到漢口,再轉乘小火輪遄回湖南原籍去了。正是:兩腳快離煩惱地,一身幸脫是非常欲知後事,請閱下文。 歇浦潮(合集3)海上說夢人著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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