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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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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太太請他在廂房內坐下,親手倒了一杯茶,教那陪他來的人,在客堂中等候,又命娘姨出去買點心給先生吃。見光連稱不敢,吳太太說:便得很的事,先生不必客氣了。見光聽她嚦嚦鶯聲,不覺心醉,睜開半瞎眼,先向四下一看,見並無別人,暗想這位吳太太,那天雖已見過,面貌究竟怎樣,卻並沒看得仔細,聽她喉音很俏,想必容顏一定不醜,趁此時房中沒人的當兒,不如飽看她一頓,她不著惱的固好,如若著惱,橫豎我是出名的瞎子,她決不能說我偷看了她。心中想著,兩隻眼便對吳太太白了幾白。吳太太見了笑道:先生你能看得見我麼?見光忙說看不見,看不見。口中這般說,心中吃驚吳太太怎生得如此美貌,說話時,隨聲吹來一股似蘭非蘭的香氣,他鼻管中猛一嗅著,只覺心上一陣渾淘淘的,很有些坐立不安。 吳太太見他局促,心中暗暗好笑,把茶杯推了一推道:先生用茶罷。見光見茶杯在桌子中間,吳太太那只雪白粉嫩的玉手,離開茶杯還不到三寸遠,那兩粒亮晶晶的金剛鑽,光彩直向他瞎眼中鑽將進去,見光情不自禁,假充瞧不見茶碗所在模樣,伸手向桌上撈摸,只一撈,便撈在吳太太手背上,趁勢一捏,吳太太不覺說了聲阿喲。隨把見光的手摔開了,笑道:你這瞎子瞎摸什麼?一面將茶杯送到他面前。見光接了,連說得罪。不一時,娘姨點心買來,見光吃罷,吳太太又把經錢照賬付給了他,分毫沒扣。見光回到家中,念念不忘。 次日,有個娘姨來請見光,說白克路吳公館太太,請先生算命。見光喜不自勝,疾忙換了一套新跑褂,坐馬車前往。吳太太接見仍請他在廂房內坐了。見光問是左造,還是右造?吳太太將凳子移到他旁邊坐了,笑問什麼左咧右咧?見光道:是男命呢女命?吳太太說:是我自己。見光便問她幾月幾時建生,吳太太笑道:那天我沒告訴你麼,你難道忘了?見光道:雖然有些記得,但不已甚仔細,只恐弄錯了不准,所以請太太再說一遍。吳太太說:討厭得很,我今年三十二歲,二月十三日丑時生的,你記清了罷。見光忙道:不錯不錯,果然我記得是戊辰年乙卯月甲子日乙丑時呢。說著便捏指算了一算,口中念念有詞說:太太貴造大吉。雖然前世有些冤孽,今生多行善事,自能逢凶化吉,遇難成祥。不過小時略有疾病,七八歲之間,本該面上帶一個破相,幸有天狗星保護,故得臨時免去。做小姐的時候,正逢織女星入宮,所以聰敏伶俐,女紅精工。後來遇見披麻星,父在母先亡,可是不是? 吳太太道:我卻是爹爹先死,並不是父親在,母親先死。見光道:這父在母先亡,原說是令尊在令堂之前亡故的意思。吳太太道:那就准了。見光道:原是命中註定先父的,那有不准之理。十七八九二十歲,夫星一照,紅鶯天喜,直到三十二歲,至三十四歲,微有血光之災,幸有道法解除,決無妨礙。到四十歲上,須防喪門星,喪事人家少去為妙。過此以往,福祿綿綿,富貴壽考,享年七十二歲。一生衣食無虧,晚來二子送終。說罷,吳太太接口道:先生錯了,已往之事,果然有些靈驗。不過我家老爺,已在四年前亡過了,我又並沒生過兒女,如何能得二子送終呢?見光聽說,面漲通紅,假意再算了一算說,戊辰乙卯甲子乙丑,阿喲,果然尊造二十八歲上,還有一重披麻星,理該夫,我卻漏說了。吳太太笑道:先生你莫多心,你算我的命,原是很准的,就是說我一生衣食無虧,我丈夫死後,遺下十余萬家財,我把他放在外面,收來的利錢,開銷之外,還有些盈餘。試想我只有光身一人,並沒他人浪費,大約這幾個錢,一生吃著不盡的了。 見光聞言,暗想她原來是個富家孀婦,我昨天還當她是有男人的,不敢惹她。現已知她底細,落得將她調戲調戲,若能勾搭上了,得她做了我第七房姨太太,那時她十余萬家財,豈非都變作我的了。想到這裡,心中不勝歡喜,又把瞎眼,向四下了一,見房中別無外人,便向吳太太眼睛一白,低聲道:不瞞太太說,我算太太命中,一定有兩個兒子。吳太太笑道:先生說出笑話來了,天下決無一個人生兒子之理。我丈夫已死,還有誰來同我養呢?見光輕輕笑道:我我我我。我字才出口,吳太太笑著,把粉拳頭在見光腿上,很命的捶道:你這瞎子,好不老成,尋起我的開心來了。見光護痛,雙手握住吳太太的拳頭,兩個人頓時扭作一團。做書的寫到這裡,不願意再寫下去,汙我筆墨。總而言之,這班下流無恥之輩,那裡幹得出好事。 單表見光自此之後,不時偷偷掩掩,到吳公館去算命。差不多隔了一個多月,吳太太忽然拿出一張地契,給見光觀看,說:「這是新馬路某某處的方單,共有四畝多地基,蓋著市房,每月可收房租七百余元,時價值六萬兩銀子,前途押在我這裡,只押得三萬洋錢,原說六個月償還,每月二分起息,前月初八已經到期,非但沒備本來贖,而且連利錢都沒給我半個,我差人催了多次,無如前途實在沒錢取贖,一時又賣不脫手。據說他只要六萬洋錢,我想這六萬洋錢,和六萬銀子,要占到一萬八九千塊錢的便宜。我現在已有三萬在他那裡,加上七個月利錢四千二百元,只消找還他二萬五千八百塊錢,便可過戶。不過我的錢,都散放在外,此時現的,只有五六千之數,還缺二萬,不知你可有什麼法想?不然,與你合買了。過戶就填你的名字,橫豎你我,沒甚分別。你若不願意,我只能讓他賣與別人。」 見光驚疑道:「你現在真有五六千洋錢麼?」 吳太太道:「誰來哄你。」 一面把梳粧檯抽屜開了,拿出一捆鈔票,果然是五大劄,還有許多零碎的。見光見了,瞎眼中幾乎冒出火來。心想這個便宜貨,落得沾光,我只消拿出二萬塊錢,就可得六萬銀子的地產。他若把道契填了我的名字,雖說是合買,其實已算得是我一人的了。不過二萬之數,未免太大,拿出來很有些肉痛。便對吳太太說:「讓我想想法兒,慢慢的再說罷。」 第二天,見光家有一個衣服華麗,舉止闊綽,很有些官場中人似的,上門起課,見光聽他講的一口京腔,問他尊姓,那人回說姓袁,現任大總統是他伯父。見光肅然起敬,問他所問何事?那人說:「我想買一所住宅,看來看去,沒有中意的地方,現在有人兜我買新馬路一塊地,約有四畝多些,進出很便,只要六萬洋錢。不過蓋著市房,若要改作住宅,必須翻造。我恐那塊地動土不利,所以請你起個課兒,如若好的,我就買他,不好的只可退了。」 見光聽說,心中一動,暗想這不是吳太太說的一條道兒上的話嗎!這種便宜貨,自己不沾,若被別人得去,豈不可惜。幸他投到我手裡,我只消說這塊地大大不利,嚇得他不敢買了,然後我自己打二萬洋錢莊票給吳太太,趕快將她買下,有何不可。主意既定,忙把課筒在香煙上繞了幾繞,口念單單拆拆,隨手倒出,說:「大壞大壞,這塊地,正在太歲頭上,如一動土,不免損傷人口。就是放著收房錢,還恐有些不妙呢。」 那人聽了,連說:「不買了,不買了。」 見光待他走後,心中暗暗得意,便與賬席商議。賬席說:「這種便宜貨,理該買的,不過還須打聽打聽,那塊地,是否值六萬銀子?如若不值,就犯不著買了。」 見光便差那賬席,親去打聽回來,說:「這塊地,果在很熱鬧的地方,房子還是新蓋的,除掉房子不算,就是地基,也足值一萬五六千兩銀子一畝呢。」 見光聽得心熱起來,忙教賬席合一合洋價,照市價七錢三分三厘,二萬洋錢,該一萬四千六百六十兩銀子。見光教把六十兩零頭除了,打幾張十天期的莊賈,湊足一萬四千六百兩銀子,放在身畔。見了吳太太,不肯即將莊票拿出,先要會一會原主。吳太太說:「原主我不認識,只可把原中叫來,和你接頭罷。」 便教娘姨請周公館裡太太來一趟。不多時,周太太來了,也是個中年婦人,談起那話兒,周太太搖頭道:「太遲了,昨天還來得及,今兒聽說前途已賣給袁世凱的本家咧。」 見光忙道:「姓袁的已不買了,方才他親口對我說過。你不信,去問一聲便了。」 周太太道:「問也是沒用,倘使姓袁的不買,還有別人買的,前途等著錢用,你如不帶錢去,空口說一句白話是不能定局的呢。」 見光答應說:「有錢。」 即忙掏出莊票交給周太太。周太太見了,笑說:「人家要現錢,你給我紙頭,成什麼用!」 見光道:「這是十天期的莊票,到了期和現錢差不多的。」 吳太太接口道:「這不過二萬罷,還要找他五千八百塊錢,料想目前也夠用了。」 說著,開抽屜取出五千八百洋錢鈔票,點給周太太。周太太拿著說:「我姑且送去試試,如若前途賣脫,或者莊票不要,我只可仍帶回來還你們,不能當他作數。」 吳太太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 周太太走後,吳太太便怪見光,不該打莊票,倘若不要,恐被別人買去。見光和她爭說,一定要的。果然不到半點鐘,周太太回來說:「前途答應雖然答應了,不過須待莊票到期,才肯拿道契出來,給你們過戶。現在只肯出一張收條。」 說時,摸出那張收條。見光接了,看是一張八行箋,上寫收到規元一萬四千六百兩,英洋五千八百元。下麵潦潦草草署著黃荷人簽四字。見光自己藏好,等到到期這天。催吳太太快教周太太去拿道契,不料周太太不在家中,見光很不耐煩。吳太太便道:「橫豎你有收條藏著,我這裡也有方單,料他不致賣與別人。周太太既不在家,明天再拿道契不遲,何必如此性急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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