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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原來賈少奶家中沒用梳頭娘姨,包給魏公館梳頭的梳,每月兩塊錢。所說那魏公館,便是魏文錦的公館。他本住在白克路,因他如夫人和趙伯宣出事之後,知道住在沿馬路,人家吊他如夫人的膀子太容易了,因此喬遷到鑫益裡中,恰和賈琢渠家前後門相對。文錦與琢渠本系素識,故而兩家內眷,也就相與得頗為投機。那梳頭娘姨,也是賈少奶舉存給魏家的,自己卻包給她梳。這天阿寶過去一喚就來。賈少奶問她姨太太起身沒有,梳頭妨姨回說起來多時咧。剛才李姑太太、曹少奶奶、康奶奶等來了,他們正議論到杭州去的事,還教我帶信問你,今年去不去?賈少奶道:「去年我因身子不爽快沒去,本打處今年去的,不道家中有了客,只恐沒空兒去了。」

  言時,阿寶捧上洋鏡匣子,梳頭娘姨替賈少奶拆散了頭髮。這時候,又聞開門聲響,卻是琢渠回來了。他一見梳頭娘姨,便問你們老爺在家嗎,梳頭娘姨回說:「老爺還是飯前出去的,至今沒回來。」

  房裡振武聽得琢渠說話聲音,高聲喚道:「琢翁這裡來。」

  琢渠應聲入內,見了媚月閣,笑道:「原來二小姐也來了。」

  振武道:「我正同他講這裡的事。只因此間臥房,你們自家要用,給我占了,彼此俱有不便。」

  琢渠聽說,深恐振武要搬到別處去,慌道:「我們沒甚用處,莫說四少爺只要一間臥房,就使要兩間,愚夫婦也可奉讓。」

  振武笑道:「不是這般說,既然做了房間,豈有不用之理,我看你們樓下,還有一間空著,方才同老二說過,想把那間收拾收拾,糊一糊花紙,作為向你轉租的,我自去買一房外國傢伙,雇一個下人使喚,吃你家的飯,該給多少房飯錢,任你說一聲,一則彼此兩便,二則煩勞你們,我也很覺過意不去。」

  琢管道:「四少爺說那裡話,我們至交,些須小事,說甚煩勞,四少爺萬勿想到這層上去,仍請住在樓上。愚夫婦兩個輪流服侍四少爺,也不須另外雇人了。」

  振武搖頭道:「這個如何使得。又不是三天五天的事,我意欲耽擱一年半載呢。」

  琢渠知道振武有些哥兒脾氣,有自己,沒他人,料想相強無益,便說:「既如此,我明兒就著人打掃糊裱,但一兩天還不能舒齊,四少爺仍要住在樓上的。」

  振武道:「這個自然,但不知每月該多少房飯費?」

  琢管道:「這句話四少爺休再提及,我們決決不要的。四少爺倘要貼我們房飯費,未免瞧不起我們了。」

  振武還不肯聽,媚月閣從旁道:「既然賈老爺這般說,四少爺也休再固執,辜負了他的盛情。就使要貼什麼費,改日不妨總算,何必小家子派的,一開口就講價錢呢。」

  振武笑了。三個人又談論糊房間,該用什麼花紙,買傢伙,應添那幾件物事。談了一會,賈少乳頭已梳好,臉上粉撲得雪白,站在房門口,笑盈盈的向裡面望著道:「你們話兒講完了沒有?四少爺起來了至今,只吃得一碗面,想必肚子餓得慌了,這裡飯已端整許久,還是吃了再說罷。」

  琢渠忙道:「啊喲,我忘了四少爺還沒用飯,快請吃了,我們同往木器店去看傢伙。還有康中丞的八姑爺曹雲生,也要會會四少爺,今夜在精勤坊,藍河別墅處,專誠請四少爺吃酒,教我務必陪著四少爺去的。我們到大馬路去,著了傢伙,變過去正好。」

  振武道:「我和他素不相識,如何去擾他!」

  琢管道:「雲生乃我們的多年知己,他為人最好結交朋友,而且十分有趣,上海種種遊玩的去處,他處處精明,故我斗膽把四少爺耽擱在此的事告訴了他,他也是久慕四少爺的大名,知你現在上海,喜歡得什麼似的,定要我和他介紹,我已代為答應下了。將來有他伴著,一同遊玩,很有許多好處呢。」

  振武大喜,賈少爺又催道:「四少爺請用飯罷。」

  振武道:「方才我點心吃得不多時,委實並不饑餓,飯還吃不下。」

  琢管道:「四少爺多少用些罷。」

  媚月閣也道:「點心只能點饑,一會兒就餓的,四少爺多少須用些飯。」

  振武無奈,只得出來到起坐間內,見桌上放著四副杯筷,肥魚大肉,滿擺一台。媚月閣、琢渠都說吃過了,賈少奶隨命阿寶收去兩雙杯筷自和振武對吃。振武只吃得淺淺半碗飯,抹了嘴,拖琢渠同往大馬路買傢伙去了。媚月閣陪賈少奶吃罷飯,正要告辭,忽然魏公館的梳頭娘姨走來,說姨太太請少奶奶和二小姐過去有話說,媚月閣與魏姨太太本來也相識的,當下催賈少奶趕快洗了面,同往魏公館而來。魏姨太太房中,還有三個客:一個曹少奶奶,是康中丞的八小姐,便是琢渠說的曹雲生之妻;一個李姑太太,是康中丞的侄女;一個康姨奶奶,是康爾錦之妾,本是堂子出身,原名花如是,生得嬌小玲瓏,顧盼動人。媚月閣一到裡面,笑問你們怎知我在他家,著人前來喚我?魏姨太太道:「不是梳頭娘姨來說的嗎!」

  媚月閣笑說:「哦,原來早有探子報到,你們請我過來則甚?」

  魏姨太太道:「我們打算後天到杭州去,問你們兩個怎麼樣?」

  賈少奶先說:「我是不能去了,去年害病,今年巴巴要去,不期昨兒來了一個什麼北京方總長的四少爺,耽擱在我家,真是湊巧不過的事,今年又去不成了。」

  媚月閣歎道:「你還可以走得開呢,像我真是一步也動不得,吃了這碗把勢飯,由不得自己做主,任人家呼來喚去不論張三李四,做官的,當烏龜的,見面之後,免不得都要尊他一聲大少,我已是怨盡怨絕的了。一向要嫁人,無如一班客人,稍殷實些的,都是客邊人,我卻成心嫁一個在上海辦事的人,一則小姊妹們,可以時常相聚。二則上海地方,比別處舒服,要什麼便有什麼,住慣上海,再也不願意離開。我最羨的是老七,當年我初到北京的時候,她還在三馬路掛牌。及至我這番來時,她不是已做了康爾錦的姨奶奶了麼。」

  康姨奶奶接口道:「老二,你別羨我罷,嫁人也不是什麼好事。嫁得好的固好,嫁得不好,一輩子不得出頭。」

  說到這裡,忽然眼圈兒紅了。媚月閣莫名其妙,曹少奶奶、李姑太太都知她觸動心事,忙說:「你們別丟了正事講浮文罷,今年大約又是我們四個人合夥去了。老二可要吃幾口煙?你現在是難得到這裡來的。」

  媚月閣一看鐘說:「阿喲,我要走咧。這時候天色將晚,我那邊一上火,就要出堂差了。」

  眾人知她有事,不使留阻。媚月閣走後,曹少奶催魏姨太太拿煙具,李姑太太便橫下去燒煙,幾個人輪流吸著。又講了半天閒話,才各自回去。康姨奶奶本有包車坐回家中,恰值爾錦換了衣服,預備去赴宴,因包車沒回來,自己不能出去,便把一班下人出氣,正在作威作福的當兒,見姨奶奶回來,隨問包車回來沒有?姨奶奶道:「回來了。」

  爾錦道:「什麼事,成天不在家中,累人這樣尋不到,那樣尋不到,我替你想想,在外面風吹日曬,奔來奔去何苦呢。」

  姨奶奶見他盛氣相向,心中很不舒服,便說誰在外間奔來奔去,只因八小姐同李姑太太叫我同到杭州去,多談了一會話,因此回來遲了。爾錦聽說,哼了一聲道:「好容易的話,到杭州去,舊年去了一趟不夠,今年還要去,你好同老八等相比嗎?他們得著好爺娘好漢子,有錢給他用,我卻沒錢供給你遊山玩水。你自己不想想,蹺腳騾子跟馬跑,跑折了腿,也是不中用的。」

  這幾句話,氣得姨奶奶渾身抖戰。想起自己初嫁爾錦的時候,也有三四萬金私蓄,那時他對著自己何等恭維。自己一開口,他無不從命維謹。只怪自己沒主意,被他甜言蜜語,把私蓄都哄了去,豈知他心如狼虎,錢一到手,頓時變了一副面孔,動不動盛氣相向,毫無夫妻情義。早知如此,悔不學媚月閣的樣兒,在風塵中再混幾年,慢慢的擇人而事。當時只為康爾錦是康中丞的胞侄,鐵路局局長的虛名,豈知卻是個人面獸心的毒物。如今欲罷不能,悔之無及,想到這裡,一陣心酸,淚如雨下。爾錦也不管她哭不哭,揚一揚脖子,冷笑一聲,下樓坐上包車,徑往精勤坊藍河別墅家而去。

  原來今夜曹雲生生請方振武,也有爾錦的份。雲生教他早些去,故他趕早前往。一到那邊,知道貴客還沒來,主人曹雲生和自己兄弟爾年,還有康中丞的七少爺寅生三個人先在。你道振武與琢渠二人出來多時,因何這時候還未到來?只因他二人先在大馬路泰昌外國木器店看木器,振武買了一張雙人鐵床,一口柚木大衣廚,一張車邊玻璃的柚木梳粧檯,一張礬石麵湯台,四隻絲絨彈簧椅,兩隻籐椅,四張茶几,一張寫字臺,又買了許多零星物件,講好價,付了定洋。琢渠開了個條子,命他們送到鑫益裡。才走出木器店,依琢渠的主意,便要到精勤坊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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