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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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琢管道:「不是。這間便是愚夫婦臥房,但對面也有床鋪,愚夫婦不妨搬過那邊去住」 振武道:「這個決決不可,琢翁請住在這裡,那邊既有床鋪我不妨住過去。若教我宿在你們房中,你們反要讓我,這句話萬萬說不過去。況我借住府上,日子長短,還說不定。占了你們的臥房,教我如何過意得去。」 琢管道:「四少爺何必推辭。當日我在京供職時,深荷老太爺賞識,即今一粥一飯,莫非老太爺所賜,愚夫婦久沐洪恩,報答無日,莫說讓幾天房,就使一輩子為奴為婢,也心甘情願,請四少爺看愚夫婦一片至情分上,權時宿在這間房內罷。」 振武執意不肯說:「這事如何使得,天下決無作客僭越主人之理。承琢翁盛情,倘若要將臥房讓我,我卻萬萬不敢承當,只可另向別處借宿了。」 琢渠再三相勸,振武那裡肯依。琢渠無奈,因說那邊更比此間骯髒,如何是好?振武連說不妨。賈少奶接口道:「請四少爺先過去看看,再教人收拾收拾便了。」 振武道:「很好。」 當下賈少奶在前引路,振武琢渠在後跟隨,走到對面房內。賈少奶一伸手開了電燈,振武舉目觀看,原來這間房中,是堆放衣箱雜物的,卻排列得十分整齊,也有椅台桌凳等擺設,還有一隻外國梳粧檯,一張雙人大鐵床,雪白的蚊帳,鋪著臺灣細席,床正中擺著一隻白銅煙盤,那盞廣東高腳煙燈,燃火未熄,一杆翡翠鑲的象牙槍,橫放在旁邊,振武見了笑道:「原來琢翁也吸煙的。」 琢渠笑道:「我哪能吸煙,原是內人沒事時抽幾口玩而已,其實也沒有煙癮。」 振武道:「婦人還以吸煙為妙,因吸煙很可解悶。試想女人成日在家,無事可做,若不吸煙,豈不煩悶。近人提倡禁煙,我以為只禁男人,不禁女人,卻未嘗不是個通融辦法。」 琢渠笑道:「四少爺果能把這個問題實行,將來定有無量數香閨少婦,繡閣姣娥,馨香屍祝呢。」 振武大笑。琢渠又說:「這房間四少爺不嫌太髒嗎?」 振武道:「很乾淨的,怎說太髒。」 琢管道:「如此換一床被褥罷。」 振武道:「也可不必,我帶來的,還不如你們的潔淨,今兒權借一用,改日還須勞你家下人,替我把被褥洗一洗乾淨。」 琢管道:「這個一定效勞,就使內人親手浣洗,也不妨事。」 振武笑道:「那卻萬萬不敢。」 那時,見賈少奶已坐在床沿上,把小鉗子夾燈心,將火頭撥得旺旺的,琢渠讓振武床沿上坐,振武坐下,看賈少奶低頭撥火,戲說為何不吸煙呢?賈少奶笑了一笑,還未回言,琢管道:「莫吸煙咧。四少爺路上風霜勞頓,快鋪床給他早些安歇罷。」 振武忙道:「不妨不妨,盡吸煙,我也很歡喜這個東西,少停也得吸幾筒呢。」 琢管道:「如此教內人替四少爺裝煙,我還要下樓去寫幾封信,恕不奉陪了。」 說著也不等振武回答,逕自走了出去。振武並不怪他怠慢,一翻身睡下。賈少奶撥旺了火,也就睡倒香軀,將一隻五錢頭的銀煙盒,拿在手中,輕輕揭開盒蓋,用一支鋼扡,攪和了煙,才醮著些打泡。振武鼻孔嗅了幾嗅,說:「好香的煙。」 賈少奶道:「這是大土熬的煙,故而很香。只因小土和紅土,吸了最容易上臉,所以我們都買大土煎熬。」 振武道:「煙自該吸得好些,一般花了錢吸煙,省得到底有限。紅土更容易吸壞人,若貪小便宜,吸歹貨,還不如不吸的更省。」 賈少奶道:「正是。」 一面已裝好一筒煙送給振武。振武道:「你先吸罷。」 賈少奶道:「四少爺先請。」 振武張開大口,銜著煙槍,賈少奶一手替他托槍,一手把鋼扡在斗門上撥煙。振武一邊吸,一邊噴煙,口中不住的贊好。吸罷,賈少奶又替他裝煙。兩個人說說談談,不知不覺,已吸了五筒。琢渠信已寫好,走上來,見他們還在吸煙,略坐一會,先自回房安歇。振武又吸了兩筒。他本是沒有煙癮的,隨吸隨噴,但吸得多了,也不免有些下肚,此時覺得頭腦眩乎乎的,不能再吸,教賈少奶自吸。賈少奶自己吸過了癮,見振武已自睡熟了,不敢將他驚醒,自己坐起來,呷了一盅茶,意欲回轉那邊去睡,深恐振武醒來,沒人替他鋪床疊被,只得放輕腳步,走回自己房中,和琢渠一商量,也說還以過去陪他為是。賈少奶又躡手躡腳的走回這邊,見振武兀是沉沉渴睡,賈少奶只得和衣睡在煙鋪上,和振武面面相對,中間隔著副煙具,算是界限。大凡吸煙的人,在燒煙抽吸之時,倒是精神百倍。及至煙槍丟下,對著煙燈,便和有瞌睡蟲兒鑽進鼻孔去一般,最容易睡著。賈少奶才一上床,已經入夢,夢見方四少爺差人送給她幾百擔大土,心中十分快活,一面收土,一面教人支鍋熬煙,煙氣彌漫,煙香撲鼻,好不適意。不表賈少奶夢中歡喜,且說琢渠天明起身,走過對房,見他二人和衣睡著,暗自好笑。先把賈少奶喚醒,賈少奶的大鍋子煙,還沒熬好,被他叫醒,很不受用,說怎的你半夜三更已起來了。琢渠笑道:「你睜開眼看看,這時候已八點敲過咧,還說半夜三更呢。」 振武被他二人講話驚醒,一骨嚕翻身坐起,揩一揩眼睛,見了琢渠,頗覺有些慚愧,說昨夜不知怎的吸吸煙睡著了。琢管道:「正是呢。我恐四少爺醒來要茶要水不便,故命內人在此侍候,豈料她也不知怎的睡熟了。」 振武驚道:「原來尊夫人昨夜沒回房安睡,這更抱歉極了。」 琢渠笑道:「彼此至交,有何妨礙,四少爺晚間和衣而睡,不甚舒服,這時候尚早,教內人鋪了床,解衣再睡一回起來不遲。」 賈少奶忙把煙具搬開,鋪了一床夾被,振武也覺有些困倦,隨向賈產奶道了一聲有勞,才解衣安歇。賈少奶回到自己房中安睡。琢渠自去勾當公事。振武睡到午後三點鐘才醒,慌忙穿衣起身。大姐阿寶在起坐間內,聽得聲響,探頭向裡面望了一望,即忙去打臉水送進來。振武淨面,漱了口,聽那邊房中賈少奶的聲音叫喚阿寶,知她也起來了,走過去一看,賈少奶雖已坐起,還沒下床。見了振武,又微微一笑,振武見她未穿外衣,慌忙縮出來,退到起坐間中坐下。賈少奶穿好衣服,洗過面,走出來,笑向振武道:「大約四少爺肚子餓了,我适才打發他們去買點心,怎麼還不回來?」 振武道:「別忙,我昨兒吃了晚飯,沒運動,肚子並不覺餓,慢慢的不妨。」 說時,見一個粗做娘姨,送進兩碗雞絲面。阿寶忙開抽屜,拿出兩雙金鑲天竺筷,擺在臺上。賈少奶親自端了一碗面,遞給振武說:「四少爺請用點心。」 振武接了,自覺肚中有些饑餓,並不客氣,便和賈少奶面對面吃著。才吃得一半,忽聽樓下有人叩門。那粗做娘姨三腳兩步奔下樓去,阿寶跟著下樓去,一會兒高聲道:「少奶奶,二小姐來了。」 賈少奶聞言,慌忙丟下筷,奔到扶梯頭上去迎接。振武不知這二小姐是誰,也停筷觀看。只聽扶梯上一陣腳聲,阿寶先上來,接著那位女客上樓,先和賈少奶互相問好,才一同進內。原來不是別人,就是媚月閣。見了振武,笑問四少爺昨夜沒甚不舒服嗎?振武想起昨夜那件事,不覺笑了,隨說沒甚不舒服,你怎的這般早就來了。我們昨兒吸了一夜煙,這時候才起來呢。媚月閣見他們的面還未吃完,說你們快用點心罷,別餓著肚子多說話咧。振武一氣吃完了面,阿寶忙絞手巾給他抹嘴。賈少奶還在那裡細細的咀嚼雞絲,振武便招呼媚月閣,同到他住的那間房中講話。賈少奶吃罷面,站在房門口,張了一張,見振武和媚月閣二人,正唧唧噥噥的說著話,不便闖進去,岔斷他們的話頭,隨命娘姨端整中膳,又叫阿寶到對門魏公館去喚梳頭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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