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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


  薛氏仍不做聲。如海又講了許多軟話,才哄得薛氏上床安睡。如海暗想,薛氏平日為人最是好勝,緣何今日忽然自甘讓步。聽她方才一遍說話,雖不免含著幾分酸意。但把掌家之權,情願讓人,也大背她昔日的行徑。邵氏從我時曾要求不和大婦同住,若能給她當家,料想也決無不願之理,大約我錢如海要發財了,所以惡人遷善,妻妾相安,如果能隨意,也是人生在世一件極快樂的事呢。次日薛氏還沒睡醒,如海先起身,用罷早點,徑往華興坊。邵氏才起來,還沒洗面,見了他道:「你今天怎的來得這般早?」

  如海道:「我有一件事,和你商量,不知你肯不肯?你若不肯,我就不說了。」

  邵氏笑道:「什麼事?隱隱約約,教人聽了納悶。你沒說出口,我又不是神仙,怎知道肯與不肯呢?」

  如海道:「說起這件事,也並不十分為難,不過我先要同你提一句:當時我們租借這裡房屋時,原為瞞著家裡起見,本是暫時之計,就是我答應你不住新閘,也為這層意思,免得見了面多一樁氣惱。如今事已叫穿,你們二人已會面多次,你也親往新閘去過,我看你們兩個人,十分親熱,正可趁這個當兒,搬了回去,一則此地雖然也是自己租借的,但給外人總不免說一句小房子,很不體面。二則一個月也可省卻四五十塊錢開銷。三則我家老太太很疼愛你,你去了,她一定歡喜。四則你姊姊因身子時常多病,意欲讓你當家,你一過去,便可獨掌大權。五則那邊人手多,既熱鬧,又有人服侍,不消你娘兒們自己動手。六則也可免我奔走之勞。不知你願意不願意?」

  邵氏猶豫未答。李氏接口道:「有甚不願意的呢!只消奶奶肯讓她當家便了。」

  邵氏道:「媽莫這般說。當家本來是奶奶熟手,我也不必一定要得當家,才肯住回去的。況且婦人從夫,嫁了少爺,該聽少爺的吩咐,少爺要怎樣,我就怎樣便了。」

  如海大喜,屈指算了一算道:「今天是四月二十,這裡房租,月底頂期還有十天,料想來得及整備了,趁這個月內搬回去過端午罷。」

  邵氏答應了。如海當夜回家,向薛氏說知,薛氏喜不自勝,忙令人將秀珍姊妹的房間騰出,預備給邵氏作臥房,卻教她姊妹住在老太太房中。秀珍姊妹很不願意,薛氏怒道:「你爺要討小老婆,我也沒法。若不把正房間讓她,叫人說我一句小器,你們願意聽嗎?」

  秀珍姊妹不敢多說,薛氏又命人把先前陳太太住的那間房子,收拾乾淨,隨意擺些器具,給李氏下榻。這邊收拾停當,那邊也預備舒齊,如海命車夫阿福,雇了幾乘塌車,將華興坊的器具物件,一齊搬回新閘。邵氏同李氏坐著馬車先去,薛氏接見,自有一種說不出的親熱,又帶她看了房間。邵氏知是秀珍姊妹讓她的,心中很覺過意不去。李氏見去年陳太太等所住那所房間,如今居然被她獨佔,喜得一張橘皮臉上滿露皺紋,坐立不安,不知如何是好。連老太太也十分歡悅,邵氏進房請安時,命她坐下,與她談了半天話。如海又替邵氏封了幾個四角洋錢的小包賞封,賞給一班下人。這天錢家一門,沒一個不歡歡喜喜的。單有秀珍姊妹,因臥房被占,略有幾分不快。但薛氏預先叮囑他們,不許放在面上,所以也是滿臉笑容。不一時,塌車來了,阿福幫著將器具等佈置完畢,已近黃昏時候,松江娘姨仍回自己臥房,玲珠卻在李氏房中搭鋪相伴。這夜如海又叫了一席菜,闔家大吃團圓酒,其樂無比。

  過兩天,薛氏將節帳開銷清楚,便把一本雜用帳簿,幾個摺子,和一百塊洋錢,移交給邵氏,告訴她錢用完了,拿摺子到少爺店中去支。柴米都有摺子,油鹽醬醋,和每日的小菜,有廚司阿四買辦,用多少開多少,並沒一定。下人工錢,都有老賬。親戚分子,我臨時告訴你便了。邵氏一一答應,李氏在旁見了,喜得心花怒放,滋出滿口黃牙,只是呆笑。薛氏冷冷的對她看了一眼,自此邵氏便主持錢氏家政。如海一家,上和下睦,夫介婦隨,好生快樂。轉眼端陽節到,如海吃罷了雄黃酒,同妻妾們閒話,說目今可惜已將龍船禁了,不然叫一隻小船到黃浦江中去玩玩,也很熱鬧有趣的呢。薛氏道:「你莫說這些話罷,可把我嚇死咧。當年我親眼目睹幾號小船,因爭看龍船碰翻了,溺死許多人命,有幾個撈起的,皮膚浸得又白又胖,兩眼睜得和銅玲一般,好不怕人。你一提龍船,我就想起來了。」

  邵氏也道:「熱鬧的地方,人頭一多,果然容易擾禍。莫說我們女流,便是男子,也以少去為妙。」

  如海笑道:「完了完了,幸虧得沒有龍船,若真有龍船,被你們這般一說,也嚇得我不敢去咧。」

  正言之間,忽見阿福拿著一張紙條進來,如海接過一看,乃是魏文錦請他在迎春坊媚月閣家雙敘。如海笑道:「胖子好開心,今天端午節,一班嫖客,急得要死,他還吃花酒呢。」

  到傍晚時分,如海因沒別處應酬,徑向迎春坊媚月閣家而來。文錦接見說:「俊人沒與你同來麼?」

  如海道:「我與他已有十餘天未見了,他素來不失時候的,大約快要來咧。」

  說著跨進房見魏沛芝、趙伯宣二人先在,彼此略敘寒暄。文錦笑向如海道:「你是不是來吃花酒的?如其要吃花酒,還須先給老趙道喜呢。」

  伯宣插口道:「如海別聽文錦混說,他動不動就找人取笑。」

  如海不解所謂,一問文錦,才知伯宣節前做的紅蕤小榭,業已嫁人,本節沒有相好,因此文錦替他與媚月閣撮合,今夜的酒,雖然是文錦出面,其實卻是伯宣報效媚月閣的。他因眾朋友都知媚月閣是文錦的相好,所以請客票冒用文錦名字。如海聽了大笑,忙向伯宣道賀。又道:「媚月閣那裡去了?」

  文錦道:「她在後房,聽說來了個遠方客人,才進去得不多時呢。」

  不一會,又來了幾個客,乃是詹樞世、施勵仁、康爾年,還有爾年之兄康爾錦四人。接著俊人同伯和也來了。俊人一見如海,指著他道:「你好你好,你新近納了寵,連喜酒都不請我們喝一杯,該當何罪!」

  文錦、伯宣聽了,一齊跳將起來道:「什麼話?」

  俊人道:「你們還不知如海一禮拜前,討了如夫人嗎?」

  文錦大聲道:「有這等事,豈有此理,該罰該罰。」

  伯宣、沛芝等隨聲附和。如海笑道:「這裡不是惡狗村,你們別咬罷,無論什麼事,都要講個理,倚仗人多勢眾,是不中用的。納妾這件事,果然不錯,但我已娶有半年光景了,目前不過搬回家去,又不是當真娶討,你們莫得孔便鑽罷。」

  俊人道:「我們不管你討不討,但既然納得妾,就應該請我們吃喜酒了。」

  如海笑:「你原來為著一頓吃,我改日請你便了,何必如此性急呢。」

  正言時,忽聞外面相幫的高喊客來。伯宣、文錦慌忙出迎,接進兩位賓客,如海認得一個是戈誦仙,還有一人,生得又長又大,帶著副黑眼鏡,卻不相識,見俊人等都同他招呼,知此人姓賈名琢渠,南京人,曾在財政部當差,是伯宣的同事。那賈琢渠也向如海問過名姓,免不得客套了幾句。媚月閣由後房出來,見客人擠滿了一房,看她不慌不忙,上前一一招呼,果然應酬周到。文錦問她剛才後房間來客是誰?媚月閣笑道:「你莫管他是誰,乃是我的朋友。」

  文錦問是男朋友呢女朋友?媚月閣帶笑向文錦附耳說了,文錦不覺吐舌道:「他嗎?此刻還在裡面嗎?」

  媚月閣道:「自然在裡面,他還沒找到耽擱的所在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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